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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状元[全本]

本帖被 Diss 執行提前操作(2014-10-10)
             第一章 听涛山庄

  江西的华盖山,昔时兴匡庐齐名,但因较僻,今人知道的已经不多。华盖山
高峻而秀,上有三仙庙,道家说是王郭二仙遇浮丘公之处,明代祠观极盛,又有
三茅祠,紫贤洞、时见金登,大如斗升、小如明星,遍照岩壑、光彩动摇,较峨
眉尤奇。

  华盖山知道的虽然不多,但江湖上人只要提起听涛山庄,却无人不知,无人
不晓。因为听涛山庄的主阮松溪,是当今九大门派中形意门的掌门人。形意门的
祖师是岳武穆,宋室南渡,武穆以「形意拳剑」传授乡曲子弟,以御金兵,井为
之著普,遂发扬光大,形意门遂成为大江南北的一个大门派。

  阮松溪在大江南北,声名之隆,足可兴少林、武当鼎立而三,尤可贵的是这
位阮掌门人淡泊名利,十年前,九大门派集会,公推他担任武林盟主,他再三谦
辞,坚不肯就。也正因他坚辞地位崇高的武林盟主,而使得到武林同道对他更推
崇,更景仰。

  阮松溪已经六十一岁了,膝下只有一子,取名天华,今年才十九岁,生得玉
树临风,聪慧过人,加以家学渊源,不但拳剑功夫,自幼扎下根基,如今已有五
六成火候,就是经史子集,也下过十年寒窗的苦功。阮松溪时常告诫儿子,读书
明理,不作猎取功名的进身之阶,练武防身,不作呈强斗狠的匹夫之勇。

  这位掌门人,本来崇奉儒学,也可以说是一位道学先生;但五十以俊,因晚
年丧偶,动了慕道之心,时常和一些玄门中人往来。听涛山庄就在华盖山麓,山
上就有不少道观,阮掌门人闲居无事,就经常到山上去,和他认为有道之士论经
谈道。

  有时就在山上一住两三天,也是常有之事,后来经常十天八天的不回家了。
好在他早已家务全交给四师弟范叔寒掌管。范叔寒今年不过三十六、七,是他小
师弟,最后几年,还是他代师傅传艺,自然可以信得过。

  这是四月初旬,阮掌门人又上山去了。因为他经常上山访道,家里的人早就
习以为常,并不在意。

  但这回却只去了三天,在第三天的傍晚时分,就匆匆回来,一脚进入书房。
范叔寒听说大师兄回来了,就跟了进去。叫了声:「大师兄。」

  阮松溪一手摸着他垂胸黑须,微微笑道:「四兄弟,你有什么事么?」

  范叔寒站着道:「小弟正有一事,要向大师兄禀报……」

  阮松溪含笑抬抬手道:「有什么事,你坐下来再说。」

  「是。」范叔寒在他下首一把椅子坐下,欠着身道:「这个月二十八日,是
六合门徐掌门五十大庆,他们已派专人送来请柬……」阮松溪笑道:「你要二师
弟去就是了。」

  范叔寒说道:「他们也有请柬给二师兄,小弟觉得大师兄应该亲自去一躺才
是。」

  「好。」阮松溪点着头,抬抬手道:「到那时再说吧。」

  范叔寒又道:「寿礼……」

  阮松溪笑道:「二十八还早哩,这些琐事,你准备就是了。」范叔寒觉得大
师兄和六合门徐掌门人有数十年深交,人家五十初度,不该如此淡然视之,但听
大师兄的口气,似乎已有不耐之意,也就不敢多说,起身辞出。

  阮掌门人自从夫人去世,就一直住在书房里,尤其他好道之后,性喜清静,
不准有人惊扰,一晚过去,到了第二天中午,书房里间卧室门仍未开启。一向侍
候他的老管家阮福,从早晨到现在,至少已经到房门口来过五六趟了,只是不敢
惊动。

  现在厢房里已经开饭了,老爷子还没起来,阮福觉得事情有些反常,平常老
爷子都是天一亮就起来,他从小跟随老爷子,这是数十年来从未有过的事,他逡
巡了一回,忍不住只好举手叩门,一面口中喊道:「老爷子,可以吃中饭了。」
房中并没有答应。

  阮福觉得事有蹊跷,以老爷于的内功修为,别说叩门了,就是自己只要走近
门口,就会听到。怎么会连叩门都不答应的?他心头不由得升起一丝不祥之兆,
手指用力叩了两下,叫道:「老爷子,已经中午了,你老怎么还不起来?」房中
依然没有动静。

  阮福一颗心不禁往下疾沉,他不再叩门,急匆匆奔出书房,穿过走廊奔入东
首厢房。范叔寒和阮天华已在那里等着,看到阮福气吁吁的奔入,范叔寒问道:
「阮福,你是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阮福道:「四爷,老爷子他……」

  范叔寒心头一凛,急忙站起,问道:「大师兄怎么了?」

  阮福道:「小的去请老爷子用饭,敲了两下房门,老爷子都没有答应,所以
来请范四爷去看看。」

  范叔寒身躯一震,问道:「你敲了门,大师兄没有答应?」

  阮福举手拭了拭额上汗水,说道:「小的也大声喊了,老爷子都没作声。」

  范叔寒回头道:「天华,我们快去看看。」说完,急步往书房行去。

  阮天华、阮福跟着他一脚赶到书房,里首房门依然开着,阒无人声。范权寒
走近房门,举手拍了两下,叫道:「大师兄……」房门还是没有动静。

  范叔寒心头一阵颤栗,右掌吐劲,「喀」的一声震断门闩,房门应手而启。
目光一注,北首床上,帐子低垂,床前还端端正正放着一双双梁布鞋,正是大师
兄之物。范叔寒一个箭步掠近床前,举手撩起帐子,不由心头猛地一紧,他猜想
到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大师兄直挺的躺在床上,面如死灰,已无一点生气。

  「大师兄……」

  「爹……」

  两声悲切的叫声,听得阮福当头如中巨杵,跟着抢了上去,扑地跪倒床前,
泪如雨下,叫道:「老爷子,你怎么这样就走了?」

  阮天华只叫了声爹,扑在床上,已经昏了过去。

  范叔寒为人精明,他又是大师兄代师传艺,名虽师兄,情同父师,看到大师
兄直挺的死去,心头自是极为悲痛,但他强忍著悲痛,先要查看大师兄是如何死
的?

  此时眼看小师侄一恸昏去,急忙举手在他背上轻拍一掌,叫道:「天华,你
醒一醒。」

  阮天华被他一掌拍醒,又悲呼了声:「爹……」

  范叔寒拭着泪水,说道:「天华,人死不能复生,大师兄只有你一个儿子,
你要节哀顺变,坚强起来。愚叔觉得大师兄年岁不大,内功精湛,不该去得这样
快,尤其昨晚还好好的,不可能说走就走,所以愚叔先查看大师兄的死因……」

  阮天华神情一震,睁目道:「四叔,你说爹是……」

  范叔寒追随大师兄二十多年,见多识广,一眼就已看出大师兄面色有异,只
是此时不便对小师侄多说,只是淡淡的道:「不,愚叔只是要查看大师兄是如何
过世的?」

  一面转身朝阮福道:「阮福,你立即派人去请二师兄,三师兄尽快赶来。」
阮福答应一声,转身往外就走。

  范叔寒转过身去,仔细在大师兄头脸发际查看了一遍,然后又解开大师兄衣
衫,在项颈、胸腹、背脊等处,极细心的看过,身上丝毫不见伤痕,心中不禁暗
暗起疑,就用手拨开牙关,凝目看了一眼,心头止不住一阵惊栗,迅速把牙关闭
上,暗暗忖道:「大师兄会是服毒死的?这简直和大师兄为人大大的不符,大师
兄根本没有服毒自戕的理由,为什么要服毒自戕呢?」

  阮天华一直站在旁边,泪眼望着四师叔,问道:「四师叔,我爹是怎么死的
呢?」

  范叔寒微微摇头道:「愚叔还不敢断言,且等二师兄、三师兄来了再说。」
说罢,放下帐子,又道:「天华,我们还是到外面一间去坐。」

  阮天华眼看四师叔方才很伤心,但现在好像戚容已减,精神已经振作起来,
心中暗暗钦佩四师叔果然是一个很能干的人,口中应了声:「是。」

  随着他身后,退到书房。

  范叔寒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说道:「天华,你也坐下来,休息一回,人死不
能复生,务须节哀,流泪痛哭,哭坏了身子,於事无补,一切要等二师兄来了,
才能作主。」

  刚说到这里,瞥见书案踏脚下,跌落了一本书,这就起身走近书案,俯身把
书捡起,那是一册史记,把书放到桌上,又回身坐下。

  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阮福已急步走入,朝范叔寒道:「回四
爷的话,小的已要长根、荣生两人,骑马赶去报讯,大概再有一个时辰,二爷和
三爷都可以赶到了。」

  「好。」范叔寒目光一抬,问道:「你昨晚是什么时候去睡的?」

  阮福道:「晚饭之后,小的给老爷于沏了一壶茶送来。」老爷子挥挥手说:
「没你的事了,你去睡吧,小的就去睡了。」

  范叔寒问道:「你今天一早进来的时候,书房里可有什么异样么?」

  阮福一呆,口中哦了一声道:「四爷不说,小的倒忘了,小的第一次进来。
天亮不久,平日老爷子就是这时候起来的,小的看老爷子房门还开着,就不敢惊
动,后来看到书案上,书翻得很乱,还有几本书掉在地上,大概昨晚老爷子书看
得很倦了,才会掉在地上的,是小的捡起来,放到书架上的……」

  范叔寒没作声,站起身,走近书案,拉开抽屉,只见几个抽屉里面都翻得很
乱,好像大师兄昨晚在找什么东西,心中更觉疑团莫释,大师兄平日为人精细,
收放任何一件东西,都有一定的地方绝不会乱放,而且自己收藏的东西,也不可
能在书本中,抽屉中乱翻?这和大师兄服毒自戕,究竟有什么关连呢?

  阮福看他望着抽屈出神,不觉问道:「四爷,少庄主都还没用饭,小的要他
们搬到书房里来,少吃一些,总也要吃一些才好。」

  范叔寒道:「这时候我和天华如何吃得下饭?」

  阮福道:「那么小的去沏两盅茶来,水总要喝一些。」说完,返身走出,一
回工夫,就沏上两盅茶送来。

  阮天华抬头问道:「四师叔,你看爹昨晚会在找什么呢?」

  范叔寒道:「这愚叔也想不出来,但从种种迹象看来,大师兄在临终之前,
在找一件东西,而且这件东西,显然和书本有关,这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时辰之后,阮福领着两个人直奔书房而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浓眉紫
酱脸矮胖老者,身穿蓝布大褂,手里扳着两枚铁球,他就是形意门的二师兄端木
让。第二个是中等身材,脸色微见苍白,是个沉默寡言型的人,他就是三师兄夏
鸿晖。

  两人一脚踏进书房,范叔寒立即站了起来说道:「二师兄,三师兄来了。」

  阮天华赶紧跟着站起来,拜了下去,含泪叫道:「二师叔、三师叔,小侄给
你们叩头。」

  端木让一把把阮天华拉起,口中说了声:「天华你起来。」他目光已经转向
范叔寒,问道:「大师兄过世了,他究竟是什么病症去世的?愚兄怎么从未听说
过?」说到最后,神情已极凄怆。

  范叔寒道:「二师兄、三师兄远来,先请休息一回……」

  端木让目含泪光,说道:「不用休息,愚兄先得拜瞻过大师兄遗体。」

  夏鸿晖道:「大师兄遗体可是在卧室中么?」

  范叔寒道:「二位师兄请。」

  端木让、夏鸿晖不待多说,快步奔入里间,端木让已经忍耐不住大叫一声:
「大师兄,小弟来了……」

  一手撩起床帐,看到大师兄直挺挺的躺着,忍不住悲从中来,扑的一声跪倒
床前,放声大哭。夏鸿晖、阮天华也跟着跪下,流泪不止。

  范叔寒悄悄走上,在二师兄身边说道:「二师兄,大师兄已经去了,哭也无
用,小弟认为二师兄、三师兄先查看一下大师兄的死因,然后可以共商善后。」

  端木让听得身躯猛然一震,一手拭泪,双目乍睁,问道:「四师弟,你是说
大师兄不是病故的?」不是病故,那就是他杀,教他如何不猛吃一惊?

  范叔寒道:「小弟就是等二师兄、三师兄来了,才能鉴定。」

  端木让看了范叔寒一眼,心中暗道:「小师弟是大师兄一手带大的,大师兄
去世,他应该比谁都伤心,可以脸上没有丝毫戚容,只是紧攒着眉,似有极大心
事,此中莫非有什么蹊跷不成?」心念转动,口中「唔」了一声,站起身来。

  范叔寒就伸手挂起了帐子,好让二师兄,三师兄查看。端木让,夏鸿晖两人
站在床前,仔细查看了大师兄遗体,最后自然也拔开牙关,查看口腔。端木让目
光一注,身躯猛然一震,失声道:「大师兄会……」他底下的话还没出口,只觉
得四师弟手肘轻轻碰了自己一下,立即就没往下说。

  范叔寒道:「二师兄、三师兄请到外面坐。」端木让,夏鸿晖退出卧室,在
书房落坐,阮天华则垂手站在四师叔身边。阮福早已沏了两盅茶,放在几上。

  范叔寒目光一抬,说道:「阮福,你站到走廊上去,没有我吩咐,任何人不
得进来。」阮福答应一声,回身走出。

  范叔寒道:「你把书房门带上了。」阮福随手带上了书房门。

  端木让目光注视四师弟,问道:「四师弟,你自小跟随大师兄,又在这里担
任大师兄的管事,咱们先听听你的意见。」

  范叔寒就把大师兄三日出门,昨天傍晚才回来,一直说到中午还不见大师兄
起来,自己赶来,才知道大师兄业已去世,以及后来自己发现书案下有一本书,
经阮福说出早晨进来,地上散落了数册书,自己检视书案抽屉,翻得极为凌乱,
详细说了一遍。端木让道:「你还发现了什么?」

  范叔寒道:「大师兄遗容脸色灰黑,小弟检视口腔,喉舌均已腐烂,显系服
了极烈毒药致死……」

  阮天华身躯剧抖,哭道:「爹他老人家会是……」

  范叔寒一摇手道:「天华,愚叔和二位师叔正商量重大之事,你且听下去,
不许哭。」阮天华拭着泪水,强忍着伤心,点了点头。

  「唔。」端木让道:「还有呢?」

  范叔寒道:「二师兄,三师兄总还记得,小弟十四岁那年,大师兄传授小弟
剑法,会说;学剑要身法灵异,尤其咱们形意门剑法,须有六合,那就是心与意
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台,为内三合,手与足合,肘与膝合,肩与胯合,为外三
合,所以使剑之时,神存乎中,意乃外达,才能指挥如意,敌均在我意中,无法
伤我分毫。」

  「小弟那时年纪还小,心想大师兄说敌无法伤我分毫,一定是刀剑不入了,
我很想试试,有一天。我拿着长剑,走进练武场,大师兄正在场中俯着身子用白
粉画第一路剑法的脚印,我一看机不可失,立即举剑从大师兄身后朝他的右肩刺
去……」端木让听得不觉脸上有了笑容。

  阮天华心中暗道:「四师叔怎么说起他小时候练剑的事情来了?」

  只听范叔寒续道:「大师兄蹲着的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准备,何况我那时又
是刚学起手式,更不防我会用剑刺他,这一剑自然刺上了,我被师父打了一顿,
说我薄情寡义,差点被逐出门墙,还是大师兄跪地请求,说我是一时好奇……」

  夏鸿晖一直投开口,点头道:「你发现大师兄右肩近腋处没有剑创?」

  范叔寒道:「是的,只是事隔二十几年,大师兄右肩下剑创,已经只有极细
的一条白痕,不知内情的人,绝不会注意。」

  端木让道:「但大师兄颈上左耳下有一颗黑痣,痣上有一长一短两根长毫,
此人也有,又作何解释呢?」

  范叔寒压低声音道:「此人既然假冒大师兄而来,大师兄身上有的,他自然
也要有了。」

  阮天华听得惊骇的道:「四师叔……」

  范叔寒朝他摇手道:「你不要岔嘴,且听下去。」

  「四师弟说得不错。」夏鸿晖道,「但此人脸上既没有易容,也没戴面具,
怎会和大师兄有如此像法呢?再说,他既然和大师兄如此肖像,已是十分成功,
又何用服毒自戕?」

  范叔寒道:「这就是小弟百思不得其解之处,要等二位师兄来,才能……」
话声未落,突然身形飘动,快如闪电,一下飞掠到门口,迅速的拉开房门。

  端木让心中暗暗赞道:「四师兄一直追随大师兄,果然获益良多,这身法,
轻灵快捷,轻功之佳,已不在自己和三师弟之下了。」范叔寒这下拉开房门,实
在太快了。只见阮福手提水壶,弓着身,作出倾听之状,一时竟然来不及直腰。

  范叔寒脸色一沉,喝道:「阮福,你在做什么?」

  阮福弯着腰陪笑道:「回四爷话,方才春兰提着一壶开水,来冲茶的,小的
因你老吩咐过,不准任何人进来,小的就要她把水壶交给小的,正待进来冲水,
四爷就发觉了。」

  范叔寒脸色稍霁,点头道:「好,你进来冲吧。」阮福提着水壶踉跄走入。

  范叔寒转身之际,右手突然振腕一指朝他背后点去。阮福似是早有准备,身
形疾转,把一壶滚水连壶朝范叔寒掷来,壶中滚水随着泼出。范叔寒急忙闪身避
开,口中大喝一声,双手齐发,扑了过去。

  阮福一下闪到了端木让身后,大声道:「四爷,你要杀我灭口么?」

  范叔寒听得一怔,沉喝道:「你胡说什么?」

  端木让道:「四师弟,这是怎么一回事?」

  范叔寒道:「他是奸细。」

  阮福冷笑道:「四爷,你做了什么事,心里明白,难道还怕我抖出来吗?」

  范叔寒气得脸色发青,怒道:「好个恶贼,你居然还敢血口喷人,二师兄,
先让小弟把他拿下了。」

  端木让道:「谅他也逃不出去,四师弟好好的问他不好吗?」

  阮福站在端木让身后,大声道:「我阮福追随老主人几十年,这里就是我的
家,为什么要逃?明明是四爷作贼心虚,怕我把事情抖出来,所以不让我进来,
小人一进来他就骤下杀手,要杀我灭口。」

  这下当真使人是非莫辨,阮福说得极是,他追随大师兄几十年,早已把听涛
山庄当作了自己的家,他一向忠心耿耿,不可能会是奸细,但四师弟是大师兄一
手教养长大的,情同父师,更不可能有什么不对。

  夏鸿晖平日很少说话,此时开口道:「阮福,你不准胡说,四师弟不是这种
人,他为什么要杀你灭口?」

  阮福道:「小的也不十分清楚,只是小的昨晚送茶进来,听四爷在问老爷子
手录的一本形意真解,老爷子不肯给他……」

  范叔寒全身颤动,厉声喝道:「阮福,你胡说什么?根本没有这回事。」

  夏鸿晖回头道:「四师弟,你冷静一点,听阮福把话说完了。」

  一面回头道:「阮福,还有呢?」

  阮福道:「小的只听到这一点,就退出去了,当时好像师爷子很生气,今天
早上,小的进来打扫书房,看到有几本书掉在地上,抽屉也打开了,翻得很乱,
后来直到中午,才知道老爷子已过世,方才小的在门外听说老爷子不是病故的,
是中了剧毒,才想到一定是有人觊觎那册形意真解,才……才毒死老爷子的了,
小的冒死说出来,要请二爷,三爷作主……」

  说着扑的跪在地上,连连叩头,放声大哭起来。

  夏鸿晖回头问道:「四师弟,形意真解是怎么一回事?」

  范叔寒道:「三师兄相信他说的是真话吗?」

  夏鸿晖道:「他说的就算不实,也可能有部份不假,他只是一个下人,如果
不是四师弟跟大师兄提起过形意真解,他怎会知道形意真解的?」

  范叔寒道:「所以小弟觉得阮福可疑,只有把他拿下,才问得出实情来。」
阮福在他们说话之时,悄悄往门口退去。

  范叔寒喝道:「阮福,你给我站住。」阮福早已一个箭步,身法极为快速往
门外窜了出去。

  范叔寒喝道:「快追,他不是阮福。」身发如风,追踪飞射出去。

  端木让、夏鸿晖双双跟踪掠出,只见范叔寒脸色铁青,站在转角处发楞。离
他不远的地上,直挺挺倒卧着一个人,那正是阮福。

  夏鸿晖道:「四师兄把他杀了吗?」

  范叔寒气愤的道:「这贼子好生狡诡,很可能早已把阮福点了穴道,定在这
里,才假扮阮福在书房门口窃听咱们谈话,等到被小弟发现,又捏造事实,混淆
视听,等他进出书房,才在阮福身后拍了一掌,小弟堪堪追到此地,阮福及时倒
下,他就脱身逸去……」

  夏鸿晖道:「事情会有这么巧吗?」

  范叔寒道:「这是早已布置好的,就说不上是巧合了。」

  端木让道:「四师弟怎知有人假冒了阮福了?」

  只听有人接口道:「二师伯,阿福伯只会几手粗浅拳脚,方才那人纵身掠出
书房,一下就掠出三丈多远,可见轻功极高,绝不会是阿福伯。」这说话的是阮
天华,他从小就跟阮福在一起,当然知之甚详。

  范叔寒没有作声,俯下身去,嗤的一声,撕开阮福背后衣衫,回身道:「三
师兄请看,阮福背后这一掌该是外门功夫黑煞掌一类阴功所伤,小弟没练过这类
阴功,你现在可以相信小弟不是杀人灭口了?」阮福后心,果然有一只黑色的掌
印,那是「黑煞掌」,一点没错。

  夏鸿晖冷声道:「四师弟,你这话什么意思?」

  范叔寒道:「因为三师兄方才怀疑阮福是小弟杀的了。」

  夏鸿晖冷冷哼了一声,道:「方才阮福说的话,任何人听了都会心存怀疑,
这也是人情之常,听四师弟的口气,似乎对小兄甚有不满之处了。」

  范叔寒道:「这个小弟不敢,小弟只是证明人不是小弟杀的罢了。」

  端木让道:「其实咱们既已发现死的并不是大师兄,阮福说的话,就不可信
了,只是他方才一番危言耸听,一时使人不易察觉,连愚兄都差点被他蒙住了,
走,咱们还是进去善后。」

  范叔寒提起阮福尸体放到阶下,道:「阮福,你安心去吧,范某会把凶手找
出来的。」

  阮天华也含泪道:「阿福伯,我会给你报仇的。」

  四人回入老房,夏鸿晖沉吟道:「二师兄,小弟觉得方才那假冒阮福的人,
虽然临时捏造了一番话,但其中倒有一件事似乎可信。」

  端木让道:「你说的是那一件事?」

  夏鸿晖道:「形意真解。」

  端木让道:「形意真解?」

  「是的。」夏鸿晖道,「既然大师兄老房中书籍、抽屉都被翻过,可见贼人
是在书房中找寻一本书籍,此人即是贼人一党,当然知道他们要找的是什么了,
临时编造的话,要说得动听,无意中就把形意真解说了出来。」

  端木让道:「但本门并没有什么形意真解。」

  夏鸿晖道:「也许是大师兄在最近才发现的,传说中咱们形意门有以气驭剑
之术,因年久失传,形意真解可能就是本门失传的一册秘笈。」

  端木让沉吟道:「如果大师兄找到了本门失传的秘笈,事为贼党获悉,那么
毒死的应该是大师兄,他们毒死了大师兄,才会在书房中到处乱翻,可以死的并
不是大师兄,他们又何以要毒死假冒大师兄的人呢?」

  范叔寒轻轻叹息一声道:「假如方才二师兄、三师兄听了小弟的话,先把假
冒阮福的人拿住,不但阮福不至送命,此一迷团,也大致可以揭开了。」

  夏鸿晖怒声道:「四师弟,你还对我心存芥蒂吗?」

  范叔寒道:「三师兄原谅,小弟是以事论事,事情本来就是这样,不过据小
弟推测,三师兄认为大师兄可能得到一册本门失传的一本形意真解,倒也大有可
能,此事大师兄或者秘而不宜,以至咱们一无所知,但可能已有不少人知道,后
方才有人假冒阮福窥听咱们谈话,这一点看来,此人和假扮大师兄的人,应该不
是一夥的人……」

  端木让道:「何以见得?」

  范叔寒道:「假冒大师兄的人,是因大师兄出门,才假冒而来,志在找寻这
本形意真解,而假冒阮福的人,并不知道此人是假冒大师兄的,故而暗中使毒,
毒毙了假冒大师兄的人。但他也找不到真解,所以二师兄,三师兄来了,小弟要
阮福站在门外,他以为咱们一定会谈到形意真解,故而要在门外窥听。」

  端木让矍然道:「四师弟这分析一点不错,只是,大师兄会去了那里呢?」

  范叔寒道:「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找到大师兄,据小弟推测,这两拨人在书房
里找不到形意真解,就会去找大师兄,古人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咱们
有分头找寻大师兄,才能使大师兄有所防范。」

  端木让点头道:「四师弟这顾虑极是,咱们就这么办。」

  夏鸿晖道:「大师兄行踪不明,咱们如何去分头找寻?」

  端木让道:「这个容易,大师兄近十年来,一心向道,他去的地方,当然以
道观居多,本省几座名山,差不多都有道观,咱们就以这听涛山庄为中心,愚兄
和你负责北部,北部地方较广,咱们两人可在分东西两个方向,四师弟和天华贤
侄负责南部,可以两人同行,不必再单独行动。」

  范叔寒道:「小弟遵命。」

  端木让站起身:「三师弟,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和着举步往外就走。
一面回头道:「不论有没找到大师兄,一月之后,咱们仍在这里会合。」夏鸿晖
跟着二师兄身后而去。

  阮天华道:「四师叔,咱们什么时候走呢?」

  范叔寒道:「愚叔还有一些琐事需要料理,今天只怕走不成了,咱们明天一
早再走吧。」

  说完,匆匆走出,招来阮绿,要他吩咐壮丁把假冒大师兄的尸体,用麻袋装
了,送去后山掩埋,又吩咐阮绿厚殓阮福,等诸事办妥,然后吩咐阮禄,命他担
任听涛山庄管事,在自己和少庄主未回之前,一切由他负责。

  这一阵工夫,天已黑,庄丁把晚餐送到书房里来,范叔寒和阮天华一天未曾
进膳,现在确定死的不是大师兄,心情就宽慰多了。

  两人吃过晚誓,范叔寒因明日一早就要动身,就要阮天华早些回房休息,他
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筹思着明日出发找寻大师兄的路线?一面也思索跟今天发生
的事,有人假冒大师兄、假冒阮福,这些人究竟是何来历?到底是不是为了「形
意真解」?

  突然一道劲急的亮光穿窗而入,「夺」的一声,钉在书案之上。范叔寒为人
机警,反应极快,「夺」声入耳,人已从椅上一跃而起,目光一注,只见桌上钉
一支纯钢小箭,箭上穿着一张白纸,上面有一行潦草字迹,那是「收到端木让、
夏鸿晖二名」,下面没有具名。

  「收到端木让、夏鸿晖二名」,那不是说二师兄、三师兄已落入人手吗?范
叔寒看得不觉大怒,一个箭步,掠近右壁,伸手从壁上抽出长剑,身形如风,一
下穿窗而出,再长身掠起,纵上屋脊,纵目四顾,只见夜色之下,正有一条黑影
起落如飞,朝南奔去,少说已在二三十丈外。

  「好个贼子,今晚让你逃出手去,我就不姓范了。」范叔寒脚尖一点,凌空
越过几幢房屋,朝南首追下去了。

  阮天华心中有事,怎么睡得着,辗转反侧,烦躁不安,想了想,还是决定去
找范叔寒,来到四师叔房里,只见壁上还挂着四师叔的长剑,但四师叔已经不在
房里。

  再赶到书房,也没见四师叔的影子,正待退出,瞥见书案上钉着一支铁箭,
箭下还有一张白纸。心中觉得奇怪,不觉举步走近,目光一注,才看清白纸上写
着一行潦草字迹:「收到端木让、夏鸿晖二名。」

  这是什么意思?收到二师叔、三师叔?不好,这是贼人留的柬了,收到二师
叔、三师叔,那是把二师叔、三师叔掳去了。这字条四师叔不知看到了没有?再
一抬头,看到爹挂在壁上的长剑,已经只有剑鞘,长剑业已被人取走。

  这一情形很显然发生在不久之前,四师叔还留在书房里,有人射进箭来,四
师叔看到纸上字迹,就拔取壁上爹的长剑,追了出去。阮天华心中一动,叫来阮
禄,吩咐几句,告诉他自己要去接应一下四师叔,阮禄自然叮嘱他多加小心。

  阮天华出得门来,纵目四顾,蓦见前面三四十丈外黑影一闪,阮天华想也没
想,就追了下去。形意门是正宗内家功夫,以练气为主,轻功一道,必须有内功
作基础,才能提气轻身,纵掠如飞。阮天华这一展开轻功提纵,当真快得有如浮
矢掠空,衔尾疾追。

  不过盏茶工夫,和前面黑影,已由二二十丈距离,渐渐拉近,前面那人发现
阮天华紧随不舍,立即加紧奔行。轻功之所以必须有内功作基础,就是在奔行之
际,仍能保持体力平衡,不会气喘如牛,后力不继。因此较长时间的奔跃,就可
以看出双方内力的强弱来。阮天华的轻功,显然高出对方,因此任他如何发足狂
奔,双方的距离还是在越拉越近,现在差不多已只有十来丈距离了。

  阮天华舌绽春雷,大声喝道:「朋友给我站住。」

  前面那人自知轻功不如阮天华,再奔上一段路,还是会被对方追上,这就一
下回过身来,站住身形,望着阮天华冷声道:「阁下是什么人,一路追踪在下,
究竟有什么事?」

  在他说话之时,阮天华业已掠到他身前,目光一注,是个头藏黑色毡帽,中
等身材的黑衣人,经过这一阵急奔,胸口还在起伏不停,这就冷然道:「朋友是
代人送信,还是你自己的主意?」他以为这黑衣人就是送信之人。

  黑衣人道:「阁下在说什么?」

  阮天华道:「朋友夜入听涛山庄,难道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黑衣人怒声道:「阁下找错人了。」说完,回身就走。

  阮天华朗笑一声道:「朋友不把话说消楚,就想走么?」嘶的一声,一道人
影,从黑衣人头顶掠过,落在他面前,拦住了去路。

  黑衣人怒声道:「你要待怎的?」

  阮天华目光逼注,冷然道:「朋友只要说出是什么人支使的,我二师叔、三
师叔人在何处,我就可以放你走了。」

  黑衣人冷笑道:「朋友可曾把你二师叔、三师叔交给我?如果没有交给我,
怎么要问我人在何处?阁下这话说得岂不可笑?」

  阮天华长剑一指冷喝道:「朋友这是逼我动手了。」

  黑衣人冷笑道:「原来你是要和我动手,那就不用多说了。」刷地从身边掣
出一条软鞭,随手一抖,说道:「你可以出手了。」话声甫出,软鞭随手打了半
个圈,就呼的一声,朝阮天华斜砸过来。

  阮天华没想到他说动手,就动手,手法奇快,不竟沉喝一声:「来得好。」
长剑往上挑起,使了一个粘字诀,嗒的一声,架住了鞭梢,再含劲一吐,把软鞭
直荡开去。黑衣人也不是弱手,鞭头受震;他却随着荡出之势,画了个弧势,由
上而下,又朝阮天华激射而来。

  阮天华长剑再发,迅疾往下削出,那知黑衣人手腕连振,一支软鞭忽而自上
而下,忽然自左而右,手腕转动极速,软鞭也随着上下左右飞舞,变化繁复,令
人不可捉摸。阮天华天资聪颖,深得「行意剑法」以意使剑的诀要,这一展开剑
法,只见他剑发如风,身形飘忽,开阖回环之间,身剑如一,倏忽进退,轻灵已
极。

  两人出手均快,不过片刻工夫,鞭影,剑光,已经交织成一片,两条人影,
宛如兔起鹘落,难分敌我。

  阮天华眼看对方武功居然不在自己之下,口中大喝一声,长剑陡然扬起,剑
蓄内劲,当的一声,接住对方软鞭,向外封出。身形侧进,左手一记劈掌,朝黑
衣人右肩劈去,右手紧接着一震,把对方一支软鞭震得脱手飞出。

  黑衣人大吃一惊,急急后退了两步。阮天华一击得手,岂肯放过,跟着挺剑
追上。黑衣人左手朝外一格,当的一声,架住了长剑,原来他手中已经多了一柄
尺许长的短剑。不,他右手也有一柄,左手一下架住长剑,身形疾进,右手匕首
就朝阮天华心胸扎来,出手之快,如同电闪。

  这下却是大出阮天华意外,被逼得脚下往后连退。黑衣人得意不饶人,双匕
连发如轮,攻势绵密,连珠不断,一口气攻出了十几招之多。阮天华长剑被他封
出门外,记记都是贴身急攻,那有你封架、还击的份儿?只有步步后退,左右连
闪,才算避开了对方的双匕的威力,口中大喝一声,长剑也随着挥出。

  他被逼连连后退,心头自然怒极,这一下长剑出手,登时气势为之一盛,剑
光如练,同样一剑紧过一剑,回环刺出。黑衣人手中虽有一对匕首,总究不过尺
许长的短剑,利于近攻,不利于速战,阮天华长剑连挥,剑光缭绕全身,你无法
冲近身去,就未免落了下风,除了拨挡对方剑势,根本没有你还手的机会。

  激战之际,阮天华一剑撩过,黑衣人但觉寒锋拂面划过,赶紧低头疾退,一
顶毡帽已被剑光劈落,盘在帽内的头发,登时披散开来。黑衣人口中一声尖叫,
身形闪动,一溜烟朝右首一片树林中飞掠进去。阮天华一剑削去对方毡帽,耳中
听得尖叫之声,不禁为之一怔。

  他没想到黑衣人竟会是一个女子,既是女的,而且人家已经逃入林去,「逢
林莫入」,尤其是夜晚,更不能贸然进入。想了想,阮天华决定放弃,先回去看
看四师叔回来没有,免得他担心。

  阮天华一边往回走,一边思索,自己会不会当真是自己追错了人呢?就在此
时,忽然听到一声极轻弱的呻吟,传了过来,此刻夜虽不算太深,但这一路上,
都是荒山野地,万籁俱寂之际,这一声呻吟入耳,虽然不响,却也极为清晰。

  阮天华不觉停下步来,目光朝声音来处注去,却不见人影,要待举步,又觉
得这声呻吟,不会太远,此人若非生了重病,便是身负重伤,自己既然遇上了,
岂可不顾而去。正待向四处找寻,又听又是一声呻吟传了过来。

  方才只是在经过之时,偶然听到,现在他正在注意,听来就更清楚了,那呻
吟之声,是从数丈外一片疏林下传来,这就举步走了过去。疏林,树木当然生得
不密。阮天华跨入这片疏朗朗的树林,走了不过五六步,就看到一株树下,蜷伏
着一团人影,又是一声低沉的呻吟,从那人口中发出。

  阮天华走近过去问道:「朋友……」他只说出两个字,就感情形不对,这人
的身形,看来极熟,心头猛然一震,急忙一惊而至,目光注处,这蜷伏着的人,
不是三师叔夏鸿晖还有谁来。

  急忙俯下身去,把三师叔扶起,口中急急问道:「三师叔,你怎么了,伤在
那里?」

  夏鸿晖脸色苍白,双目神光极疲,只是张了张口,呻吟着用手指指胸口,似
乎说不出话来。

  阮天华看得心胆欲裂,急道:「三师叔是中了贼人一掌,伤在胸口么?」夏
鸿晖点点头,伸出一只颤巍巍的右手,五指抓动,好象要拿什么东西,突然间勾
曲的五指朝外疾吐。扑的一声,插入阮天华胸口。

  阮天华只觉胸口一阵剧痛,他总究为人机警,趁势往后一仰,倒跃出去,惊
怒道:「你不是三师叔。」三师叔是形意门的人,自然不会使出如此阴毒的爪功
来。

  夏鸿晖一跃而起。狞笑道:「不管我是谁,今晚你是死定了。」纵身急扑过
来,忽然刷的一声,从斜刺里飞出一条软鞭,朝夏鸿晖横腰扫到。

  夏鸿晖一怔,慌忙跃开,大喝一声道:「什么人?」

  软鞭象灵蛇般收丁回去,在两棵树身间出现了一个黑衣人,冷冷的道:「是
我。」

  夏鸿晖狞笑道:「好小子,你敢挡夏某的横。」

  黑衣人冷笑道:「你戴着面具,揭下来给我瞧瞧。」

  夏鸿晖应道:「好。」话声出口,刷的一刀直劈过来。

  黑衣人身形一晃,软鞭往上挥去,左手寒光闪动,一支锋利短剑迎面刺出。
夏鸿晖急忙向旁跃开。黑衣人右手一振,鞭影划着弧形又向他卷去,鞭影甫发,
左手短剑又斜刺过去。夏鸿晖一柄朴刀无法封挡黑衣人的两件兵刃,被逼得连连
退了两步。

  黑衣人停步不追,左手短剑忽然收起,冷笑道:「凭你还不配和我动手。」
夏鸿晖眼看机不可失,正待挥刀扑上,突觉双足膝盖象被针刺了一下,两条腿登
时一软,再也站立不住,砰地一声跌坐下去。黑衣人连看也没再看他一眼,软鞭
一收,俯身抱起阮天华,往林外走去。

  夏鸿晖黑暗之中,看不到自己膝盖上中了人家什么细小暗器?口中大喝道:
「小子,你敢和咱们作对,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但他站不起来,只有眼睁睁的
看着黑衣人走去。

  却说范叔寒追踪前面的黑影,虽然他竭尽全力,却是无法拉近距离,这样足
足追赶了半个时辰,前面突然出现一个树林,眼看黑衣人投入林中,范叔寒蓦地
一震,此人好像是有意要引自己出来,莫非他们要施展「调虎离山」之计?一念
及此,范叔寒也顾不得追踪敌人,立刻往回赶。

  等他赶回庄中,阮禄告诉他阮天华去接应他了,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站在屋脊上四处张望,没有任何动静,阮天华会去哪儿呢?一直到第二天阮天华
也没有回来,范叔寒坐不住了,这接连发生的事情,让他再也无法坐等。

  他向阮禄交代一下,出门而去,现在有三件事情:一是大师兄的下落;二是
二师兄、三师兄到底有没有出事;三是阮天华又到哪里去了。这么多事情接连发
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知不觉已到正午,发觉前面路旁有一处面摊,范叔寒也觉得有些饿了,于
是走了过去。面摊的生意好像并不太好,几张板桌上,只有疏疏朗朗的几个人,
有的还在喝酒。有的正在喝茶。范叔寒目光一注,口中不觉咦了一声,举步朝右
首一张桌边走去,双手抱拳,叫了声:「三师兄。」

  原来那个低头吃面的正是他三师兄夏鸿晖,他听到范叔寒这声「三师兄」,
不觉抬起头来,一下放下面碗,惊喜道:「是四师弟,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天
华呢?没和你同来?你还没吃东西吧,快坐下来好说。」范叔寒在他横头坐来。

  一名伙计送上茶来,范叔寒也叫了碗面,另外又关照他切一盘卤菜,一起送
来。伙计退去之后,夏鸿晖问道:「四师弟怎么没和天华一路吗?」

  范叔寒道:「此事说来话长,三师兄没和二师兄在一起吗?」

  夏鸿晖目光左右一溜,忽然压低声音道:「愚兄原是要赶回去找你的,在这
里遇上你就好,大师兄已经有眉目,被一批不知路数的人所劫持,囚禁在一处大
宅之中,二师兄怕人手不够,特地要愚兄赶回来通知四师弟的……」

  范叔寒听得心头一震,急急问道:「大师兄被囚禁在什么地方?」

  夏鸿晖声音说得更低,悄声道:「杜家园。」

  范叔寒道:「离这里远不远?」

  夏鸿晖道:「只有三四十里路。」

  范叔寒问道:「二师兄呢?」

  夏鸿晖道:「二师兄留在那里暗中监视。」

  范叔寒道:「对方是什么人,摸不到一点底吗?」

  夏鸿晖微微摇头道:「二师兄说那里是一座空宅,占地极广,对方的很少进
出,进出都在晚上,而且以黑布蒙面,看不清他们面目,但身手都极高强。」

  范叔寒道:「那是什么路数呢?」

  夏鸿晖道:「二师兄经验老到,连他都看不出这些人的来历,可见这些人的
神秘了。」

  范叔寒迟疑的道:「他们劫持大师兄,总有个目的吧?」

  夏鸿晖深沉一笑道:「四师弟总有耳闻,对方劫持大师兄,还不是为了『形
意真解』吗?」刚说到这里,伙计切了一盘卤莱送上,接着又端上一碗面来。

  范叔寒等伙计退去,才道:「大师兄若是得了『形意真解』,怎么会从未跟
小弟提起过?小弟总觉此事,也许是外面的谣传罢了。」

  夏鸿晖嘿然道:「大师兄没和四师弟提过『形意真解』,并不能证明大师兄
没有得到,就算大师兄真的没有得到,但外面言之凿凿,外人怎么知道,是真是
假,他们劫持大师兄,目的不是很明显吗?」

  范叔寒点头道:「三师兄说得也是,目前该怎么办呢?」

  夏鸿晖道:「咱们和二师兄会合了再作计较,四师弟不是和天华一路的吗,
天华怎么没来?」

  范叔寒道:「小弟是昨晚追踪一个黑衣人,天华不知究竟,也跟着出来了,
但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到今天早上也没回去,所以我坐不住先出来了。」

  两人匆匆吃完了面,范叔寒取出一绽碎银,会过面帐,就站起身道:「三师
兄,咱们可以走了。」走出松棚,范叔寒问道:「三师兄,杜家园……」

  夏鸿晖不待他说下去,就接口道:「四师弟随我来。」他走在前面领路,范
叔寒紧随他身后,一路往北行去。

  三四十里路,以两人的脚程,自然不须半个时辰,夏鸿晖却领着两人折入一
条小径,来至一座茅舍门口,才脚下一停,回身道:「二师兄就在这里落脚,你
随我进去。」说着,举步跨了进去。

  范叔寒跟着走入,这间茅舍,只有一间堂屋和左首一个房间,堂屋后面就是
厨房,堂屋中只有两条板凳,就别无他物。夏鸿晖跨入屋中,就叫了声:「二师
兄,四师弟来了。」屋中没人答应。夏鸿晖口中「咦」了一声,迅即走到左首房
门口,探头望了一眼,就朝后面走去。

  堂屋不大,后面的厨房当然更小,他只看了一眼,就回身走出,说道:「二
师兄这会到那里去了?」

  范叔寒道:「三师兄,这里离杜家园远不远?」

  夏鸿晖道:「不过一二里光景。」

  范叔寒道:「二师兄会不会一个人找去了?」

  夏鸿晖道:「这不可能,二师兄和愚兄约好了的,愚兄赶去听涛山庄,最迟
上灯以前一定可以赶回来,咱们在这里会齐了,再商量救人之事,他不可能一个
人找上杜家园去。我看二师兄可能有事出去了,好在咱们救人之事,至少也要等
到入夜之后才能行动,我想二师兄一定会赶回来的。」说完,拉过一条板凳,坐
了下来。

  范叔寒也自坐下,等人是最令人不耐的一件事,两人一直等到天色渐渐昏暗
依然不见端木让回来。范叔寒不禁替二师兄暗暗耽心,攒着眉道:「二师兄会不
会出了事?」

  夏鸿晖笑道:「咱们已经等了这许多时候,不如再等上一回,二师兄为人沉
稳,出事的机会不多,咱们等到天色全黑,二师兄再不回来,咱们就不用再等他
了,现在不妨在这里多坐息一回。」天色只要一昏暗下来,就黑得很快,现在天
色已经全黑了。

  范叔寒站起身道:「三师兄,我看二师兄准出了事,咱们还是早些去吧。」

  夏鸿晖点点头道:「早些去也好,天色已黑,差不多是时候了。」两人出了
茅舍,仍由夏鸿晖领头,往北奔行。这时夜暮低垂,田野间一片昏暗。两人奔行
极快,不多一回,已可看到面前不远,矗立着一座黑压的庄院。夏鸿晖朝身后打
了个手势,老远就避开庄院正面,朝左首绕了过去。

  这座庄院,占地颇广,四周围以高墙,两条人影很快就绕到后园,夏鸿晖脚
下一停,低声说道:「四师弟,你在这里稍候,愚兄先上去看看,你看我手势行
事。」说完,一伏腰,嗖的一声,一道人影宛如夜鸟一般,一下跃登墙头,迅快
伏下身子,目光朝左右一瞥,左手向后打了个手势,就倏地往下跃去。

  范叔寒双足一点,跟踪跃登墙头,但见偌大一片花园,敢情已有多时无人整
理,不仅到处杂草丛生,一片荒无,也使人有阴森之感。夏鸿晖早已落到三丈外
一条小径上,高举右手打着招呼。范叔寒立即纵身飞落,跟了过去。

  这是一条花林间曲折通幽的小径,两人半俯着身子,穿林而走。不多一回,
前面即将穿出林去,走在前面的夏鸿晖忽然身子往后一缩,迅快的伏下身去。

  范叔寒紧跟在他身后,也急忙隐住了身形,凝目看去,只见林外不远已是一
条通往水榭的石桥,这时正有两条人影从水榭飞起,掠空而逝,只需看他们飞掠
的身法,武功显然极高了。

  夏鸿晖站起身低声道:「我们快过去。」急步往石桥上奔去。

  范叔寒想问他:「水榭中会没有人吗?」但话未出口,三师兄已经急匆匆奔
了出去,也只好随着他身后奔去。

  这是一座三面都有地雕花门的水榭,里面果然没人。范叔寒心里蓦地一动,
他对这位三师兄已经有了疑问,老实说,那天在庄中要不是他的怀疑,冒牌的阮
福就不会逃脱。这一路上,夏鸿晖好像是轻车熟路,而且有颇多不合情理之处,
这囚人之处,居然没有人看守,怎么可能?

  范叔寒心中已经动疑,但是面上可没有表示出来。只见前面夏鸿晖轻轻推开
两扇长门身而入,一面又朝自己招了招手,范叔寒迅快的跟着闪入。夏鸿晖回过
头来压低声音道:「快把门掩上了。」

  范叔寒,依言掩上了门。夏鸿晖已经奔近里首一座神龛的右首,用力向左椎
去。神龛缓缓向左推开,地面上露出一个长方大洞。夏鸿晖当先下去,范叔寒立
即跟了下去。夏鸿晖伸手摸到左首一个钢环,缓缓拉动,上面的神龛果然随着移
动,盖住头顶洞口。

  夏鸿晖吁了口气,从身边摸出一个火筒擦擦的一声打着了,才道:「现在好
了,不虞被他们发现了。」范叔寒朝右壁上看了一眼,原来左右两边各有一个钢
环,方才夏鸿晖拉动的是右首一个,神龛就恢复原状,那么拉动左首一个,就是
移开神龛之用了。

  范叔寒道:「三师兄,大师兄就囚在这里吗?」

  夏鸿晖点点头,范叔寒又道:「三师兄怎么会知道此处的机关呢?」

  夏鸿晖说道:「愚兄是听二师兄说的,他已经来过,看到有人送饭下来,所
以知道,你们快随我来。」范叔寒心中更加疑惑,但是他并未露出声色。地道一
路往下,走了个数丈后,渐渐平坦,再前行数丈,地势渐逼,前面地道尽头,已
有一道铁门拦住去路。

  夏鸿晖激动的道:「大师兄大概就被囚禁在里面了。」

  他手中火筒照处,看到铁门上锁着一把铁锁,不禁一怔:「咱们没有钥匙,
这该怎么办?」

  因为他走在前面,没有钥匙开锁,立即把火筒交到左手,右手五指运劲,一
把抓住铁锁,用力一扭,早听「喀」的一声,铁锁果然被他一下扭断,但口中却
在此时轻「啊」一声。

  范叔寒急忙问道:「三师兄,你怎么了?」

  夏鸿晖举起右手,低头一看,吃惊的道:「铁锁上有毒。」

  夏鸿晖迅速把火筒一处给了范叔寒,口中低声说道:「愚兄必须立时运气逼
毒,时间宝贵,你快去打开铁门,看看里面囚禁的可是大师兄?」说完,立即以
身贴壁,让开了走道。

  范叔寒口中答应一声道:「好,我先替师兄封住穴道……」

  说着,出手如风,点了夏鸿晖五处重穴,连他的哑穴也点上了,夏鸿晖猝不
及防,当场定在当场,只是眼里射出愤怒的目光。

  范叔寒低声道:「事急从权,若小弟料错,自会向师兄赔罪。」说着,伸手
撕一块长衫下摆,裹住铁闩,打开铁门,里面是一间黝黑而纵深的石室,此时虽
经火光照耀,还是依然照不到里面,但里面的人经灯光一照,自可看到外面的人
了。

  只听有人叫道:「是四师弟吗?」

  范叔寒听得一喜,忙道:「果然是大师兄。」急忙举步走入。

  只听二师兄端木让的声音急急说道:「四师弟,你怎么进来的?快退出去,
莫要中了他的圈套,唉,老三真是丧心病狂,无可救药了。」

  范叔寒一听二师兄的话,知道自己料的不错,不由暗叫声:「阿弥陀佛。」
然后答道:「二师兄放心,他已经被小弟制住了。」

  范叔寒走了过去,只见地上盘膝坐着貌相清癯的老道人,和一个浓眉紫酱脸
的矮胖老者。阮松溪道:「四师弟,怎么回事?」

  范叔寒当下把此行经过大略说了一道,然后问道:「三师兄这样做,到底是
为了什么?」

  阮松溪轻轻叹息一声道:「老三逼着要愚兄交出『形意真解』,愚兄会告诉
他,去年三仙庙后壁倒坍,有几块宋砖出土,其中一方会刻有『形意真解,以形
使意,以意使形』十二个字。」

  「三仙庙主持因愚兄是形意掌门人,砖上刻有『形意』二字,就把那方砖送
到庄上来,还是四师弟收下来的,这外间传说愚兄得了一册本门练功秘笈『形意
真解』,可能是由此来的,但他竟然不肯置信,硬说愚兄得了本门秘笈,秘而不
宣,这真是从何说起?」

  三人出得铁室,来到外面,端木让解开他的哑穴,喝道:「老三,你丧心病
狂,居然胆敢犯上,囚禁掌门人,可知罪吗?」挥手就是一掌打在他脸上,这一
掌含愤出手,少说甩上了三成力道。

  夏鸿晖咯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两颗门牙,厉笑道:「打得好,只可惜我
逮到你的时候,没有好好整治你一顿。」

  端木让听得大怒喝道:「你永远也投有机会了。」反手又是一掌打了过去。

  阮松溪道:「二师弟,好了,愚兄有话和他说。」

  端木让因大师兄开了口只好哼了一声道:「便宜了你。」

  阮松溪心平气和的道:「三师弟,现在你已经落到我手里了……」

  夏溪晖道:「姓夏的杀剐听便,决不皱眉。」

  端木让喝道:「你还敢如此说话?」

  阮松溪摆了下手,示意他不许再说。一面依然缓缓的道:「三师弟,愚兄说
的并不是这个意思,愚兄是说如今三师弟已被我擒下。但我还是一句老话,我没
有得到什么秘笈,外面传说形意真解,可能是去年三仙庙主持送来的那方宋砖之
误,那是因为砖上刻有『形意真解、以意使形』十二个字……」

  夏鸿晖冷笑道:「这些活,你现在不用和我说了,如果你当着我的面,说给
另外两个人听的,那就只管说下去,有没有得到秘笈,你心里明白就好。」这另
外两人,自然是指端木让,范叔寒了。这话就是指阮松溪得到秘笈,瞒着同门,
企图独吞。

  阮松溪黯然叹道:「咱们同门数十年,难道三师弟还不知道我的为人吗?」

  夏鸿晖道:「你外貌很方正,但人心隔肚皮,心里怎么想,有谁知道?」

  端术让沉喝道:「你敢顶撞掌门人?」然后对阮松溪道:「大师兄,他叛门
犯上,该当如何处置?」

  阮松溪叹息一声道:「算了,我们同门一场,他虽不义,我岜可不仁?让他
走吧。」

  端木让愤愤的道:「大师兄也太仁慈了,叛门犯上之徒,就这样轻易放过他
了。」

  阮松溪道:「三师弟,愚兄有几句临别赠言,愚兄虽然放过了你,今后希望
你能从新做人,改过向善,为善为恶,只在一念之间,多行不义,必自死,古有
明训,你好自为之。」夏鸿晖闭上眼睛,一声不作。

  端木让道:「大师兄,老三这副德性,对牛弹琴,牛不入耳,咱们走吧。」

  夏鸿晖突然睁目,脸色厉凌的道:「你们走不了的。」

  范叔寒哼道:「你认为没有你,我们走不出去?」说完,立即手举火筒,抢
着走在前面。阮松溪眼看三师弟毫无悔改之心,不禁微微摇头,举步随着范叔寒
身后走去,端木让随着大师兄而行。夏鸿晖一个人留在地下室,并未跟着大家走
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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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白发道姑

  一行三人由范叔寒执着火筒前行,地道极为平坦,但只容一个人行走,这样
走了数十丈光景,前面忽然向右弯去。范叔寒走到转弯处,忽然脚下一停,回头
道:「这地道好像不对了。」

  端木让走在最后,闻言说道:「怎么不对了?」

  范叔寒道:「我进来的时候,地道是一路往下来,只有最后一段才是平路,
那么我回上去,应该走了一段平路之后,就该一路往上才对,现在我们走了这许
多路,始终是平坦的道路,这就不对了,而且下来时我明明记得没有转弯的,现
在到了这里要转弯了。」

  端木让道:「但我们一路行来,并没有发现岔路,怎么会不对呢?」

  范叔寒道:「我看一定不对了。」把手中火筒举高了些,朝前照去,凝目看
了一眼,说道:「前面好像还是一条地道。」

  阮松溪道:「这里只有一条路,我们只有走了再说。」

  范叔寒凝目看去,说道:「这条地道好像还很长。」他走在前面,脚步突然
加快,走了一箭来远,就停下来,说道:「前面又要转弯了。」两人很快跟了过
去,地道本来只容得一个人可行,但到了此处,地势忽然宽敞,已有两丈见方的
一片空地。迎面一堵石壁,中间用青砖砌了一个圆洞门,果然有两扇黑漆门,紧
紧闭着,门上还有两个铁环,端木让一手举着火筒,跨上一步,正待用手推去。

  范叔寒急忙叫道:「二师兄,当心门上有毒。」

  端木让点头道:「师弟果真心细得很,这两扇黑漆门上,真可能有毒。」

  范叔寒从身边抽出长剑,走上一步,说道:「二师兄,让小弟来试试。」他
手捏长剑,劲贯剑尖,朝两扇黑漆门上点去。但听呀然一声,两崩黑漆门应手开
启,原来只是虚掩着的。门内,一片黝黑,不见丝毫动静,从外面望去,看不到
什么东西,但似乎地方不小。到了此地,自然只有进去了,他手举火筒,走在前
面,身后两人也相继走入。

  端木让一直走到中间,举起火筒朝四下一照,这是一间咯呈长方的石室,少
说也有七八见方,有如一座大厅,但却空荡荡的什么也投有,而且到了这里,似
乎已到尽头,再也找不到出路。范叔寒道:「二师兄,这里也无出路,看来我们
还是回出去吧。」蓦地身后传来一阵响动,众人急忙回身看去,那扇黑漆门不知
何时,已经无声无息的关上了。

  端木让怒声道:「果然是贼人有意把咱们诱到这里来的。」喝声中,一个箭
步掠了过去,右手挥出一掌,朝门上拍去。他这一掌含愤出手,少说也上了八成
力道,但听砰然一声,手掌击在门上,隐隐生痛,原来这两扇黑漆门:竟是厚重
的铁门,掌力声在门上,连动也没动一下。

  范叔寒道:「这大概又是姓夏的使的狡计了。」

  话声甫落,突然大厅上传来一声阴森的冷笑,接着响起夏鸿晖的声音,得意
的道:「我说过你们走不了的,现在相信了吧?」

  端木让沉喝道:「老三,大师兄放过了你,你竟然不知悔改,怙恶不悛,还
想怎的?」

  夏鸿晖阴侧恻道:「端木让,谁是你老三?咱们同门之谊,早已断绝,夏某
也早已不是形意门的人了。」

  端木让听他声音,似在大厅之上,他当然不会在厅上,只是听不出他声音从
何处传来的?一面怒声喝道:「夏鸿晖,你这背叛师门、猪狗不如的东西,你给
我出来,我端木让今天非劈了你不可。」

  夏鸿晖大笑道:「凭你端木让,还未必是我的对手,夏某岂会怕了你?」

  端木让大喝道:「你出来。」

  阮松溪道:「二师弟,愚兄有话问他。」

  话声一落,沉声道:「三师弟,愚兄方才已经放过你了,你从无悔过之心,
也应有数十年同门之谊,何以一再生事?愚兄自问也从来开罪于你,而且愚兄根
本没有得到什么形意真解,那只是空穴来风的传言未以尽信,你究竟有何图谋?
何不明白说出来让愚兄听听。」他这番话说出之后,夏鸿晖就没有再开口,这座
空荡荡的石室大厅,登时静寂下来,不闻半点声息。

  就在此时,左右两旁石壁间忽然无声息闪出四个黑衣人来。这间形似大厅的
石室,四周四壁,全系麻石砌叠而成,不知这四个黑衣人是从什么地方闪出身来
的?由阮松溪为首的三人,都站在大厅中间,只有端木让一个人手中执着火筒。
火光所能照射的范围,不过一二丈远近,四处还是黑漆漆的。只是听到一阵衣袂
飘飞之声,人影掠动,等到警觉,四个黑衣人已经列成了四象方位,朝中间逼近
过来。

  这四个人除了一身黑衣,都极高大,面目冷森,使人看上一眼,就会有彪悍
之感。四个黑衣人在掠出之时,已经各自亮出了兵刃,为首一个手中是柄阔剑,
左手一个是短锏,右首一个是紫金刀,北面一个是短戟,四人兵刃都不相同。

  阮松溪目光一抬,徐徐说道:「四位是什么人?」

  为首黑衣人冷然道:「你不用知道咱们是谁。」

  阮松溪道:「我虽然不用知道四位是谁,但我想知道四位是我三师弟夏鸿晖
的手下?还是他的上司?」

  为首黑衣人道:「这有分别吗?」

  「有。」阮松溪傲然道:「四位如果是三师弟的手下,你们就没有资格和我
动手,去叫三师弟出来。你们如果是三师弟的上司,那就该先说说阮某究竟有什
么过节?」他果然不愧是一派掌门,说话时正气凛然,丝毫不把这四个黑衣人放
在眼里。

  为首黑衣人嘿然道:「都不是呢?」

  阮松溪道:「四位手持兵刃,自然是冲着阮某而来,不知四位要待如何?」

  为首黑衣人大笑道:「阁下是形意门掌门人,咱们兄弟就是想见识见识贵门
有些什么惊人之艺,这样够了吧?」

  阮松溪目中寒芒飞射,仰首发出一声朗笑,道:「这么说四位乃是为着敝门
来的了,形意门能在江湖上屹立数百年不坠,不知四位又有些什么惊人之艺?」

  为首黑衣人嘿然道:「阮掌门人试试就知道了。」

  阮松溪看了他手中阔剑一眼,凛然道:「阮某已有十年不使兵刃了,阁下手
中有剑,不妨使来,看看阮某接得住,接不住?」

  为首黑衣人大笑道:「在下正想试试,阮掌门人小心了。」喝声出口,右手
一起,阔剑嘶风,抖剑朝前刺来。

  阮松溪看他剑势出手,就隐挟轻啸,可见此人剑上造诣极为精湛,倒也不敢
轻估了他,脚下不动,只是身形微侧,就让开了对方一剑,森寒剑锋从他身侧疾
掠而过,左手随着拍出一掌。使剑黑衣人一剑落空,右腕一缩,剑势迥转,剑尖
一昂,快捷无伦随势朝阮松溪身侧点来。

  阮松溪左掌拍出,身随掌转,右手骈指如戟,直划出去,这一下指风嘶然,
一道无形劲力,正好敲在黑衣人刺来的剑脊之上。黑衣人但觉阔剑一震,被指风
荡开了数寸之多,心头不觉为之一凛,暗道:难怪他自称有十年没有使兵刃,内
力指功果然有他独到之处。

  心念这一动,对这位阮掌门人自然也不敢再存轻视,挥动阔剑,幻起一排剑
影,排空卷出。阮松溪依然不徐不疾左掌右指,开阖之间攻守兼具。这回可以看
出阮松溪的功力来了,虽然以徒手对敌,任他黑衣人阔剑啸风,攻势如何凌厉,
他依然神态从容,挥洒若定。

  这时,其他三个黑衣人眼看为首黑衣人已和阮松溪动上了手,也立即挥动兵
刃,抢攻而上。端木让的对手是左首使短锏的黑衣人。端木让的兵刃,是一根旱
烟管,他烟瘾很大,烟管是他须臾不可离的随身老伴。烟管而兼兵刃,当然不是
普通烟管。

  三尺长的管身,和拳头大的烟斗,都是风磨铜合乌金所铸,不怕锋利刀剑,
另外挂在烟管上的一个烟袋,也是乌金丝织成,动手之时,可以拒挡对方兵刃,
有时抽冷子,还可以重重的给敌人一下。本来他左手掌还经常盘着两枚铁胆,百
步取敌,百发百中。这回给夏鸿晖囚禁在地室裹,手脚都上了铁链,敢情夏鸿晖
知道二师兄是「老枪」,两枚铁胆被搜去了,但旱烟管却并未搜去。

  夏鸿晖当然知道这支旱烟管是二师兄随身兵刃,但手脚都锁上了铁链,谅他
也使不出本领来,那么没把旱烟管搜去,就是好让他在地下室裹还可以吸上一筒
烟解解闷,这回却正好用上。黑衣人使的是单锏,铜属短兵,形方有四棱,长约
四尺,一般均使双锏,很少单使,使单锏的人,左手必然另外练有掌功或暗器。

  两人这一动手,黑衣人挥动单锏,劈击点刺,出手迅捷,进退如风。端木让
在这支旱烟管上,浸淫三四十年,招式精密,功力深厚,随手挥出,呼然生风,
具有钢鞭、点穴撅两种功用,有时和你硬打硬砸,纯走刚猛路子,有时又轻巧灵
活,乘隙进招。

  敲敲点点,专找你左右前后的大穴下手,倏忽变化,令人防不胜防。因此两
人一动上手,不时传出铜管交击之声,当当大响,有时人影飞闪,兔起鹘落,不
出半点声音。

  不过一二十招,使单锏的黑衣人已被逼落下风。黑衣人口中怒喝一声,右手
突然一紧,使出「退步顺扫」,「杀手锏」,「过旋宕」,一个人突然身形左旋
右手突出,一掌朝端木让肩头击到。端木让是老江湖,早就猜到他右手使铜,左
手必有花样,也早就提防着他。此时看他左手劈击而来,心中暗暗冷笑:原来伤
练的铁沙掌,那也不过如此。

  要知端木让左手长年盘着两枚铁胆,当然练的也是左手,身形一侧,一声不
作,左手五指勾曲,迎着对方击出,他练的是虎爪功。这一记,黑衣人出手如电
来势极快,端木让迎击得也不慢,但听拍的一声,双掌乍然击实。

  端木让的虎爪功在双掌击实之后,掌根内劲突吐,黑衣人内力没有他深厚,
立时被他震得拿椿不住。往后斜退了一步。端木让得理不让人,口中发出一声怪
笑,身形随着跟进,呼的一声,系在烟管上的烟袋突然激射而出,朝对方胸口击
去。

  黑衣人不敢硬接,慌忙向左闪去。端木让又是一声怪笑,右手一振,旱烟管
像雨点般攻到。黑衣人同样怒吼一声,钢锏抡动,奋起全力和端木让抢攻,但武
功一道,有不得半点高低。所谓棋高一着,缚手缚脚,黑衣人落了下风,就再也
休想扳得回来。

  范叔寒是在大师兄的右首,接住的是一个使紫金刀的黑衣人。范叔寒挥起长
剑,使的是「形意剑法」,剑势轻灵而稳,每一剑都深得以意使剑的诀要,这一
展开剑法,身形飘忽,剑发如风,开阔回环,倏忽进退;身剑如一,潇洒已极。

  黑衣人一柄紫金刀,刀光霍霍,使得十分凌厉,但剑走青,刀走黑,在各展
所学之下,他刀势虽然沉猛,却不如范叔寒灵活,二三十招下来,已由攻势转变
成攻少守多。攻少,就是克敌的时机会少了。守多,就是招架的次数增多了。

  双方动手,你攻少守多,对方必然是守少攻多,时间稍长,就会每况愈下,
只有招架,没有还手之力了。还有一个黑衣人找不到对手,只能作壁上观。

  正在动手的人中以阮松溪的神态最从容,他生性恬淡,早存出世之心,继而
换上了道装,清净无为,与人无争,只是他还是形意门的掌门人,为首黑衣人说
出要看着形意门有些什么惊人之艺,这话冲上了形意门,他身为掌门人,当然不
能弱了形意门的名头。

  但他出手极有分寸,只是把黑衣人剑势逼住,使他知难而退,并没有施展杀
着,是以和他动手的黑衣人也只是剑势受阻,处处掣肘,感到缚手缚脚,并无被
逼攻的惊险。最感吃力的是使单锏的黑衣人,遇上的对手是端木让。

  端木让一生嫉恶如仇,此时右手旱烟管,左手虎爪功同使,逼的黑衣人落尽
下风,只有招架,那里还有还手之力。和范叔寒动手的使紫金刀黑衣人,情形和
使单锏的差不多,这一阵功夫,已被范叔寒一片剑光圈在中间,刀招已经失去了
威势。

  这时这座石室大厅的后面,另一间石室之中,正有一个一头白发的老道姑,
目光炯炯,从石壁一处小孔中凑着头凝注着大厅上的打斗情形。她身侧立着一个
中等身材的中年人,赫然正是夏鸿晖,他对这位白发道姑似是极为恭敬,垂着双
手,一脸俱是虔敬之色。

  白发道姑忽然回头道:「看来阮松溪说的不假,他除了这些年静坐练功,内
功精进之外,使的依然是形意掌,并无奇招,依我推测,外面谣传他得到形意真
解之事,多半是你捏造出来的了。」

  夏鸿晖嗫嚅的道:「侄儿怎敢欺骗您老人家?」

  白发道姑哼道:「我看你从小长大的,你这点鬼心思我还猜不出来,把阮松
溪拉下来,你就可以去当形掌门人了。」

  夏鸿晖连忙躬身道:「多谢教主姑姑栽培。」

  白发道姑哼了一声,才道:「本教初创,这几个人倒不失为好帮手……」她
口气一顿,续道:「不过我还要试试他们,再出去两个。」

  石窟大厅上激战未已,黝黑的四周,又有两个黑衣蒙面人悄无声息,像幽灵
般出现,他们连同刚才没有动手的一个一起,三人一言不发,冲入战场。

  朝阮松溪欺去的黑衣人使的是马牙剌,左手捏五雷诀,身形一晃而至,招展
「卡庄刺虎」,迅发如雷,劲道极为沉猛。和阮松溪动手的黑衣人久屈下风,一
柄阔剑已施展不开,此时骤见来了帮手,精神立时为之一振,身形嫉退半步,口
中沉喝一声,阔剑挥舞如轮,又恢复了他刚猛的攻势,刷刷刷一连三剑,剑光像
匹练般劈出。

  「哈哈。」阮松溪朗笑一声道:「阮某方才只是让你们知难而退,凭你们两
个,又能奈我何?」

  口中说着,左掌随手挥出,一道劲风逼住马牙刺,右手划出剑诀,呼的一声
朝匹练般阔剑击出。使阔剑的黑衣人三道剑光吃阮松溪指风交击,就像给一柄利
剑挡住。

  再也无法攻近阮松溪一步,不,又把他震退了一步,心头不觉大怒,剑势一
撒再进,又是二剑接连刺出。使马牙刺的黑衣人上场第一招就被人逼退,自然也
怒不可遏,左手雷诀扬处,马牙刺如扫似劈,连环进击。本来阮松溪和使剑黑衣
人这一对,战况最为沉寂。这一来两人联手,马牙刺的眼棱光和阔剑剑光交映生
辉,登时幻起了一片光影,攻势之猛,可说够凌厉了。

  但阮松溪是形意门的掌门人,练剑数十年,手中虽无长剑,心中却有长剑。
右手骈指如戟,使出来的正是「形意剑法」,指风划过,宛然剑势,左手随意劈
击,同样可以在三尺之外拒挡攻势。因此看去他以徒手对抗两个使兵刃的人,威
势不如对方凌厉,但却依然保持了他从容不迫的气度,进退挥洒,绰有余裕。

  欺向端木让的黑衣人使的是凤凰金翅铛,他因使钢锏的同党已被端木让一根
旱烟管逼得险象环生,一上场就呼呼两铛,把端木让的旱烟管接住,响起雨声金
铁狂鸣。使锏的黑衣人有了这一喘息机会,口中虎吼一声,一记「旋风扫叶」迅
疾横扫下盘,又是拍的一声,被端木让旱烟袋接住,两人各自后退了一步。

  端木让大笑一声道:「我当这般藏头缩尾的是何方神圣,原来是纵横淮扬的
草寇黑衣十八骑,来,来,端木让大爷就让你们联手使上几招,看看你们能不能
胜得了我?」他江湖经验丰富,眼看对方每一个人的兵刃各不相同,登时就想起
这些黑衣人是纵横淮扬的黑衣十八骑来。

  黑衣十八骑,当然一共有十八个人,且个个武功高强。先前只出现了四个,
眼看不是自己四人敌手,如今又出来了四个,如果还不是自己的敌手,可能还会
四个、四个的出来,自己这边,一共只有四个人手,看来今晚这一仗,当真是有
攻无胜的局面了。

  端木让心念这一动,立时存了速战速决的念头,口中喝声甫落,旱烟管骤然
一紧身发如风,朝使金翘铛的黑衣人直欺过去,一发之势,点点斗影密集如雨,
随身而上,使金翅铛的黑衣人没想到他会如此快速进攻,急忙举铛封架。

  这两人打的都是沉重的兵器,这一硬打硬砸,登时响起一阵当当大响,但在
这一阵兵刃交响声中,夹杂了「啪」的一声,那是端木让旱烟管上挂着的烟袋,
在旱烟管密集攻出之际,悄无声息的飞击出去,一下击中了黑衣人左肩发出来的
声音。

  这一记虽然伤不了黑衣人,但在硬打硬砸之际,左肩一阵阵剧疾,不觉身形
晃动,急急往右闪出。使锏的黑衣人看到端木让朝同伴欺去,也钢锏疾抡,急挡
过来。端木让一击得手,口中发出一声大笑,左手握拳,身形一侧,让过来势,
呼的一声,打出一记炮拳,一团劲风朝使锏的右肩击去。

  使金翅铛的黑衣人退下一步,左臂舒展了一下,除了肩头隐隐作痛,并无大
碍,口中虎吼一声,返身扑上,金翅铛展开拍、砸、拿、滑、压、扑、挑、扎八
法,大扑大盖,全力发动攻势。使锏的黑衣人也趁机展开反击,把一支钢锏使得
锏影流动,劲风呼啸。

  端木让大笑道:「来得好。」他一个矮胖身躯,行动如风,煞是俐落,旱烟
管挥舞之间,幻起一片绕身管影,加上左手时而「虎爪功」,时而劈掌,时而炮
拳,拳风直捣,拳风如涛,使出了他一身看家本领,好不凌厉。一时间三件兵刃
交汇成一幢光影,在地上翻滚,三条人影像走马灯似的,此去彼来,很谁分得清
敌我,这是分作四处激战中最猛烈的一处了。

  范叔寒那两人,这时也打得很激烈。扑向范叔寒的黑衣人手中使的一双黄澄
澄的熟铜练子锤,人还未到,呼的一声,冬瓜似的铜锤已经朝范叔寒激射过来。
范叔寒一柄长剑剑光如练,正把使金刀的黑衣人逼得招架无力,陡见铜锤飞来,
势劲力急,十分沉重,不敢硬接,慌忙身子一侧,避开来势,剑尖闪电朝锤上点
去。

  他避开来势,再以剑尖顺势点出,用的正是借力打力,那黑衣人右手铜锤正
待发出,陡觉手一震,铜锤去势突然加快,连收都不及,扑上来的人几乎被铜锤
去势拖了出去,心头一凛急忙站椿收锤。他在第一招上差点就吃了范叔寒的亏,
心头自然大怒,右锤堪堪收回,左手一招,左锤又呼然有声,朝范叔寒打出。

  那使紫金刀的一直屈居劣势,心头怒恼已极,此时压力一松脱出剑光之外,
口中大喝一声,紫金刀直劈横斫,卷起凛烈刀风,猛攻过来。

  范叔寒对付一个黑衣人,剑势回环,使得得心应手,还绰绰有余,但这回又
加上了一个使练子锤的,对方双锤一收一发,快若流星,此去彼来劲风盈耳仅凭
一支长剑,已经接应不暇,再加上使紫金刀的为了要出方才一口恶气,刀光如匹
练飞舞,直往直来,大有非把你立劈刀下之概,自然更有顾此失彼之势。

  只不过几招工夫,范叔寒已被逼落下风,心头自是大为震惊,自知此刻大家
都在拼搏之中,谁也照顾不了谁,这两个黑衣人只有靠自己之力,解决困难,心
念一动,立时沉下心来,奋力全力,一心运剑。

  他练了二十年剑,对本门形意剑法自然精到纯熟,登时身随剑走意在剑先,
又恢复了挥洒轻灵的境界,任他们双锤急骤如雨,金刀锋芒凌厉,他依然不慌不
忙,剑势悠然,在身前三尺,划起了重重剑影,一时之间,胜虽未必,但也不见
丝毫败迹。

  就在此时,石窟大厅上响起一个冷漠的老妇人声音喝道:「大家住手。」这
句话,说的并不响,但听到正正在动手的双方耳朵之中,却极为清晰?激战中的
人,一齐停下手来。

  北首中间一堵石墙,缓缓裂开一道门户,走出一个白发如银的老道姑。这老
道姑虽然白发如银,但脸上一丝皱纹也没有,看去不过四十出头,只是她生成一
张马脸,双颧微笑,嘴唇极阔,尤其一双三角眼,眼珠极小,却射出棱棱冷芒,
使人感到这老道姑极非易与。

  这一刹那,这座地窖石室,登时静寂下来。老道姑的出现,阮松溪立即示意
二师弟,四师弟站到一起,严神戒备。

  白发老道姑目光一抬,朝阮松溪道:「阮掌门人,老婆子闻名已久,今晚得
瞻身手,果然不愧是一派宗主,老婆子深为钦佩,这两位大概是你令师弟了,此
处不是谈话之所,还是请到里面坐吧。」说完,抬手肃客,当先往石门中走去。

  阮松溪只觉得这老道姑一身阴气,分明已经练成了某种极高的旁门阴功,凭
自己三人,决非人家对手,何况老道姑话说得还算客气,这就朗笑一声道:「道
姑宠邀,二师弟、四师弟,咱们就进去吧。」举步随着她身后走去,端木让、范
叔寒自然也跟了进去。

  这石门之内,地方不大,倒似一间客室,除了上首一张高背锦壁太师椅,左
右两旁,也各有六张椅子。

  老道姑也不和大家客气,在上首太师椅上坐下,才抬抬手道:「阮掌门人三
位请坐。」阮松溪等三人到了此时,也不得不在椅上落坐。

  老道姑朝阮松溪深沉一笑道:「阮掌门人大概已经知道老婆子是谁了?」

  阮松溪道:「在下孤陋,不知道姑是那一门派高人,正想请教。」

  老道姑道:「老婆子有一个侄子,和阮掌门人还是同门师弟兄。」

  阮松溪心中原已料到几分,闻言轻哦一声道:「道姑原来是三师弟的姑母,
昔年玄阴教的护法……」

  老道姑接口道:「也就是现在玄阴教的教主。」

  这句话听得阮松溪心头不由一震,由此看来,玄阴教果然死捉复然,重出江
湖,只要从黑衣十八骑已被他罗致到手下,可见她野心不小了。心念一动,拱拱
手道:「原来还是玄阴教主,阮某倒失敬了。」

  老道姑道:「敝教立教已有数百年,原为玄门旁支,只因江湖各大门派宥于
门户之见,把敝教看作左道旁门,自然有失公允,也因此和各大门派之间,积不
相能,敝教自从三十年前,一蹶不振。老婆子经昔年几个道友敦促,意在重整敝
教,庶能和各大门派和平相处,阮掌门是形意门一派掌门,领袖群伦。」

  「因此老婆子颇想敦请阮掌门人在敝教担任一个护法名义,俾各大门派可以
有所了解,敝教重出江湖,绝不是和各大门派站在敌对地位,而是各派兼容,毫
无门户之见的一个教会,不知阮掌门人可肯俯允?」话说得很好听,原来是想拉
拢形意门。

  阮松溪正容道:「教主说的不错,贵教确是玄门旁支,绝非左道旁门邪教,
江湖各大门派,对贵教原也投有岐视之心,只是三十年前,贵教所作所为,不用
阮某多说,教主自然清楚,如今教主发大宏愿,重整贵教,立意和各大门派和平
相处,这自然是一件好事,阮某极为赞成……」

  老道姑道:「这么说,阮掌门人同意了?」

  阮松溪道:「至于教主要阮某担任贵教护法一节,阮某身为形意门掌门人,
历代祖训,不准本门弟子参与任何帮派教会,阮某恪于祖训,实在歉准应命。」

  老道姑一怔道:「敝教并非江湖帮派,乃是玄门一支,譬如各大丛林庙宇,
当地相佛道二教的士绅,也都可以担任护法大德,阮掌门人一生慕道,而且也换
了一身道装,与敝教同是三清弟子,敦请阮道友担任护法,有何不可?」这话倒
也无法反驳。

  阮松溪道:「教主说的固然极是,但阮某身为形意门掌门,恪于敝门祖训,
实是无法担任贵教护法之职,请教主多多原谅。」

  老道姑怫然道:「阮掌门人说来说去,还是对敝教心有成见了。」

  端木让道:「教主重整贵教,如真有和各大门派和平相处之心,真有诚意要
敦请大师兄担任护法,理该踵门相商,那有使下五门手脚,把咱们劫持而来,囚
之地室,手脚还上了精钢铁链,等咱们破门而出,又暗使黑衣十八骑连番施袭,
这是贵教和各门各派和平相处之道吗?」

  老道姑道:「端木二侠这是错怪老婆子了,把几位弄到地室中来,是你形意
门为了形意真解所引起的师兄弟内哄,并非老婆子预谋,等到老婆子听说阮掌门
人几位已经在地室之中,才赶来制止。」

  「邀请阮掌门人担任敝教护法,乃是老婆子刚才想到的事,敝教复出江湖,
如有阮掌门人担任护法,可以减少各大门派对敝教的误解,也可以减少不少因误
会而引起的纠纷,老婆子并不是怕了各大门派,老实说各大门派中,也很少有老
婆子对手的人,真要和老婆子作对,那是他们自取灭亡。」她说到这里,目中寒
芒陡盛,坐在她下首的四人,都可以感觉得到身上寒意大增。

  老道姑目光一收,冷然道:「好了,老婆子话已说完,阮掌门人最好考虑考
虑。」

  阮松溪朗笑一声道:「阮某也已说清楚了,此事碍难从命,用不着考虑。」

  老道姑点头道:「很好,老婆子良言盖此,那就只好屈留三位了。」随着话
声,倏地站起身来。

  端木让大怒道:「你待怎的?」就在喝声中,室中灯光突然熄去,眼前登时
一暗。

  端木让在方才和黑衣人动手之际的已经收起了火筒,此时灯光乍熄,他立时
取出火筒,「擦」的一声打着了。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等到火光亮起,白发老道姑早已走得不知去向,这间斗
室之中,四面俱是石墙,那里还有一点门户的痕迹?

  阮天华醒过来了,不过还有点迷迷糊糊,只觉自己好像躺在硬绷绷的木板上
面。心下不由大奇,这下他完全清醒了,倏地睁开眼来。这时敢情还是黑夜里,
四面黑黝黝的,但他目光一动,发现自己前面,站着一个瘦小黑影,却有一双明
亮的眼睛,在黑暗之中闪着星星般的光亮。

  阮天华口中喝了声:「你是什么人?」要待翻身坐起,这一挣动,突觉右胸
一阵剧痛,几乎「啊」的叫出声来。

  就在此时,有人轻轻按住了他的肩头,冷声说道:「别动,刚给你敷上药,
一经挣动,又会流出血来。」

  阮天华听得一怔,陡然想起自己追踪一个黑衣人,后来听到林间有人呻吟,
依声寻去,发现负伤的是三师叔夏鸿晖,自己正在查看他的伤势,被他以「毒龙
爪」插入自己右胸,才知道是乔装三师叔的贼人,后来自己大概就昏过去了,这
人一身黑衣,就是自己追踪的黑衣人了,是他救了自己。心中这一想,就朝黑衣
人道:「在下身负重伤,那是兄台救了在下一命?」

  黑衣人依然冷冷的道:「难道我会是要你命的人?」

  阮天华道:「兄台大德,在下……」

  黑衣人不待他说下去,就冷冷的道:「我不用你谢,我只是看到你负了伤,
天下没有见死不救的人。」

  阮天华心想,这人说话很重,但人家至少救了自己一命,这就问道:「在下
是中了贼人狡计,那贼人也是兄台把他赶跑的了?」

  黑衣人道:「我都看到了,那人自是我打跑的了,不然他肯放过你么?嘿,
他还说我和他们作对,是活得不耐烦了,笑话,我岂是怕事的人?」阮天华听得
心中暗暗好笑,这人口气很狂,但分明是初次在江湖走动的人。

  突听有人在外面嘿然道:「这小子就在里面,咱们进去瞧瞧。」接着但听一
阵脚步声传了进来。

  黑衣人身躯一震,说了句:「你躺着别动。」

  倏地掣出一倏长鞭,回身喝道:「什么人,给我站住。」

  阮天华直到此时,才看清自己存身之处是一座没人管理的小庙,神龛破损,
自己就躺在神案前面一张长桌之上。黑衣人本来站在自己横头,现在已经晃身抢
到长桌前面,挡在自己身前。小庙只有一间不很大的大殿,他这一挡在前面,也
等于是拦在大殿门口了。心头不由起了一阵感激,他知道黑衣人武功不弱,但听
这脚步声,对方至少也有两个人。

  从庙外进来的果然是两个人,他们因黑衣人身在暗处,敌暗我明,倒也不敢
贸然进来,前先说话的那人阴恻恻道:「小子,你口气很狂,怎么不敢出来?」

  黑衣人一手叉腰,冷声道:「你们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做什么的?」

  另一个沙哑声音的道:「你不用问咱们是谁?咱们是找姓阮的来的,你快让
开。」

  前面那人嘿嘿阴笑道:「你就是那个一身黑衣的黑小子了,哈哈,老子正在
找你,你打了咱们老三两支什么针,还没取出来。那就跟咱们走。」身形一晃,
直欺过来。此人身形高大,但身法却极为俐落,一下抢到门口,探手抓来。

  黑衣人哼道:「那很好,你也带一支回去。」左手朝他迎面扬起。那人欺身
而来,看到黑衣人扬手,他因老三膝盖中了针,竟然连磁石都吸不出来,自然心
存顾忌,急忙向旁闪开。

  黑衣人冷冷一笑道:「不用怕,本公子针还没有取出来呢。」

  那高大人影听说黑衣人这一记根本并投掏出针来,心头不禁大怒,沉喝一声
道:「小子,你敢戏耍老子。」喝声中,已经掣剑在手,刷的一声,剑光疾吐,
人也跟着直欺而上。

  黑衣人左手一挥,短剑横出,响起当的一声,架开长剑,冷笑道:「本公子
长鞭早已取出来了。」一道鞭影像毒蛇吐信,直向对方胸口札去。高大人影长剑
已被封出,此时要待回剑自保都来不及,只得双足一点,身子往后倒飞出去。

  另一个沙哑喉咙汉子在高大人影后跃之际,一下掠上,他手中是柄两尺长的
铁扇,一阵锵锵金铁之声,折扇打开,侧身进招,宛如巨斧开山,划出一道半圆
形的黑影,上下翻动,攻了过来。黑衣人不敢怠慢,右腕连挥,手中一支软鞭使
了个风雨不透。泛起重重鞭影,正好把大殿门户封了起来。

  沙哑喉咙汉子攻势虽然凌厉,但一柄铁扇只有两尺长,和黑衣人使的七节软
鞭差了一大截,黑衣人这一展开鞭势,你就抢不上去,攻不到他,他鞭势较长,
却可以攻得到你。

  黑衣人使的软鞭。虽较沙哑喉咙汉于铁扇要长得多,但长鞭之利在鞭头,你
如果避开锋锐的鞭头,乘他挥出之际,尽力已过,新力未生,被人一下闪入,逼
近中腰,长鞭就会施展不开。所以武术谚语有:「长见短,不用缓,短见长,不
用忙。」

  黑衣人练的是长鞭,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是以软鞭飞舞,手不停挥。沙哑喉
咙汉子使的是两尺铁扇,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挥扇抢攻,就是和你对耗着。两
人这一战,一个挡门而立,鞭风呼啸,鞭影如山,一个倏退倏进,铁扇如斧,缭
绕全身。

  高大人影一手持剑,并未加入进攻,因为这座小庙,大殿前面,只有这么一
道门户,两个人同上,是浪费人力,是以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观战。这时眼看双
方已打了百招,不觉沉笑一声道:「老沙,你已打了一阵,也让兄弟来活动活动
筋骨了。」这是说他们要用车轮战消耗黑衣人的体力。

  沙哑喉咙汉子大笑道:「好,好,兄弟就让你来。」他折扇倏然撤招,高大
人影业已长剑挥舞,急攻而上。沙哑喉咙汉子的一柄铁扇,有两斤重,在轻兵刃
中,已可算得是重兵刃了。

  这回高大人影使的却是一柄阔剑,三尺长剑刃,至少比一般长剑阔了一倍,
此人个子高大,臂力也比一般人强,长剑抡动,剑风如涛,势道迅猛绝伦。黑衣
人拦在门口,软鞭挥舞,当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入之概。

  但黑衣人刚才和沙哑喉咙汉子一场激战,已经打得浑身是汗,气喘心跳,如
今又重上来一个生力军,剑光如轮,攻势奇猛,他们有两个人可以采取车轮战,
轮翻上阵,轮流体息,自己只有一个人,非撑到底不可,这一来吃亏就大了。

  黑衣人奋起全力,挥鞭迎战,时间稍久,只觉一条右臂渐渐感到酸麻,后力
也愈来愈不继了。他一面应战,一面忖道姓范的和我也不是朋友,我已经尽了力
了,对方有两个人,我只有一个,这是形势所逼,非战之罪,我如果此时不走,
只怕也伤在他们手下了。

  接着又想:不,我不能走,姓阮的重伤未愈,自己一走,他性命即将不保,
侠之所为侠?就是急人之急,济人之难,做事要有始有终。岂可半途而废?心念
这一转,只觉精神为之一振,口中一声清叱,右手连挥,鞭势陡然转强,舞得有
如狂风骤雨,潇潇洒洒迎击出去。

  但他因决定不走,战斗意志虽然由疲惫中增强,但你有多少气力,还是只有
多少,经过这许多时间剧力激战,体力消耗,正好成反比例,因时间的延长而在
逐渐递减。两人打到百招左右,黑衣人实在感到已经力不从心,由攻而守,现在
几乎守不住了,突然,他长鞭一收,往后疾退。

  高大人影是老江湖,黑衣人内力虽呈不继,但尚未露出败象,无故后退,他
岂肯追击?黑衣人是想到此刻不过夜半三更,距离天亮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自
己一个人双拳总究难敌四手,不如退入殿中,今晚是个星月无光之夜,他们知道
自己飞针厉害,绝不敢贸然逼近门来,自己大可乘机休息上一会儿再说。

  他知道自己使的是飞针,是最细小的暗器,无法打得太远,敌人只要站到一
丈开外,飞针就伤不了人。这就从地上抓了一把细小石子,扣在指上,朝门口高
大人影迎面弹去。石子虽小,不象飞针尖细,因此出手之后,还是有一缕极轻微
的破空嘶声,直射面门。

  高大人影看他无故后退,早就防到他要暗中施袭,自然格外留神,耳中听到
轻嘶,听风辩位,急忙举剑劈去,只听「叮」的一声,那暗器已被长剑磕飞,同
时身往后掠,疾退下去。黑衣人打出一粒石子,只是声东击西而已,他在石子出
手的同时,一支飞针也已悄无声息的打出。

  高大人影长剑堪堪劈落一件暗器,身向后掠之际,陡觉腿上一阵剌痛,已被
飞针打中,不觉怒声道:「黑小子,你这一针剌得好,待回把你拿下,老于就剥
了你的皮。」一拐一拐的退了下去。

  沙哑喉咙汉子一见同伴负伤,急忙问道:「蒯兄不碍事吧?」

  高大人影是在退后之际,腿上中了一针,总算他运气好,一来退得较快,二
来黑衣人在久战之后腕力减,弱了许多,因此虽被飞针打中,却没有完全没入肉
中,高大人影伸手摸到露出在外的针尾,一下拔了出来,他哪知黑衣人的飞针生
有倒刺,这一拔出,就把血肉一起钩了出来,痛得他头上直冒冷汗切齿道:「这
黑小子使的倒刺蝎尾针,无怪老三用吸铁石,都吸不出来。」

  沙哑喉咙汉子铁扇当胸,沉喝道:「黑小子,你躲在暗处,施放暗器,算得
什么人物?」

  黑衣人眼看自己的想法不错,对方两人果然不敢逼近过来,心中一喜笑道:
「你们两人想用车轮战,又算得什么人物?」

  高大人影道:「不要紧,咱们和他耗到天亮,不怕他飞上天去。」

  他话音刚落,只听庙外响起一个又娇又甜,又清又脆的声音轻咦道:「这庙
里有人,翠羽,你去看看,是些什么人呢?」

  接着只听一个娇稚的声音应了声:「是。」接着庙门前忽然有灯光射进来,
一个绿衣小婢一手持着一盏纱灯,轻盈的走近庙门口,喂了一声,问道:「我
家夫人问你们是些什么人?还不快出来回话。」

  高大人影心头正在怒恼之际,闻言粗声道:「老子们正在办事,少来噜嗦,
快滚。」

  那绿衣小婢惊怯得后退了一步,娇声道:「这人说话好生粗鲁,依小婢看,
八成是强盗了。」

  高大人影大笑道:「你们夫人说话声音倒挺娇的,不知夫人生得美不美?老
子本来就是强盗,正少一个押寨夫人呢。」

  只听庙外娇脆声音格的笑出声来,说道:「看来咱们真的遇上强盗啦,现在
要走也迟了,那就进去瞧瞧吧。」

  娇稚声音道:「夫人不怕么?」

  娇脆声音道:「怕也来不及啦。」于是那绿衣小婢手持纱灯走在前面,她后
面是一个又娇又美的少妇,身穿白色衣衫,胸绣一棵绿萼梅,百折曳地长裙上也
绣着绿萼梅花,外披浅紫色领镶银鼠的一口钟,一手扶着小婢肩头,碎步款款的
从庙门走入。

  这少妇头挽宫髻,髻上面斜插一支珠花做的凤头钗,光是凤头钗上那颗夜明
珠,就有龙眼大小,经灯光一照,宝光氤氲,把庭前都映照成乳白色的珠光。珠
光照在她脸上,人可更娇,宫样黛眉,盈盈杏眼,玉管似的鼻儿,配着水红菱般
瓠犀微露的绛唇,吹弹得破的粉脸,比羊脂白玉还要光润。

  她不但美得耀眼,那股醉人风韵却是天下最美的少女都无法和她相比拟的。
李白诗「疑是瑶台月下逢」,今夜可没有月亮,这里是一座破败的山神庙。也不
是瑶台,但却来了这么一个天仙化人的美女。

  高大人影看傻了眼,不,看傻眼的还有那个沙哑喉咙汉子,和躲在大殿门后
的黑衣人。这也怪不得他们,凡是天下男人,不,连女人在内,看到这个白衣夫
人,不傻眼者几希。这一刹那间,方才双方的凶杀场面,登时缓和了下来。

  白衣夫人一双比秋水还亮的美眸轻盈一抬,望了高大人影和沙哑喉咙两人一
眼,然后轻启樱唇,梨花般的脸颊上漾起一丝甜美的笑意,说道:「他们当真拿
着雪亮的钢刀在这里杀人,翠羽,方才说要娶我做押寨夫人的是谁呢?」

  她还一问,高大人影忽然感觉全身都很不自在,在这高贵美貌的白衣夫人面
前,自己渺小得像一粒沙子,一种自卑之感,竟是油然而生,手心也不自觉的渗
出汗来,一个纵横江湖的高手,居然会有这种感觉,真是奇事。

  绿衣小婢伸手朝高大人影一指,说道:「就是他。」

  白衣夫人朝高大人影嫣然一笑,娇声道:「可惜我是个有夫之妇,和我们相
公结缡也几十年了,我总不能谋杀亲夫,再来做押寨夫人吧?何况咱们相公又是
个妒心奇重的人,平日只要有人朝我多看上几眼,他就会把人家眼睛挖出来,你
对我说的话,若是给我家相公听到了,不剥你皮、抽你筋才怪呢。」

  说到这里,回头朝绿衣小鬟说道:「我这样说,他还不会相信,我看这样好
了,咱们出来的时候,相公怕咱们被人欺侮,就把他一面镖旗让咱们带来了,曾
说:『若是遇上江湖上不开眼的鼠辈,只要把镖旗取出来亮上一亮,就会俯首称
臣,你把相公的镖旗取出来给他们瞧瞧,也好让他走得心安理得。』」

  绿衣小婢咭的笑出声来,果然从她挂腰的一个绿沙皮革囊中,取出五寸长一
支金色旗杆,上面卷着一面白绫三角小旗,这时随手展了开来。

  高大人影看那白衣夫人说得郑重,心想:「原来他丈夫是开镖局的,哼,老
子倒不信江湖上那一个镖局,都令武林同道看了镖旗俯首称臣?这时自然目光炯
炯盯着绿衣小婢手上,看她取出来的是什么旗?」

  白绫小旗展开来了,上面可不是绣着什么,只是用浓墨粗粗壮壮潦潦草草的
写了一个「天」宇,这「天」字好象是小孩写的并不工整,而且还是倒的,两脚
朝天,两画在下。在灯光照耀之下,看得自然很清楚。

  高大汉子目光一接,看到白绫小旗上这个倒写的「天」字,登时如遭雷殛,
脸色变成了死灰,额上也立即绽出了一颗颗比黄豆还大的汗珠,双脚一软,扑的
跪倒在地上,弃去阔剑,连连叩头道:「小人有眼无珠,不知夫人仙驾,出言无
状,小人该死,还望夫人开恩。」

  这下看得黑衣人心头大凛,不知这面小白绫旗,究竟是何来历,会使高大汉
子如此骇怕?白衣夫人格的轻笑一声道:「你既然自知该死,还要我开恩吗?」

  高大汉子伏在地上,叩头如捣蒜,连声道:「小人知罪,但望夫人开恩。」

  「好吧。」白衣夫人轻嗯一声,依然娇柔的道:「那就依你的心愿,你不是
说过有眼无珠吗?就这么办好了。」有眼无珠,那就是要他自抉双目。高大汉子
汗如沈,依然伏在地上,但他双目之中,已经包满了红丝,凶焰闪动,只是没抬
起头来。

  白衣夫人道:「怎么啦,我不是已经开恩了吗?看到我相公旗令的人,能有
几个还活着的?」

  高大汉子颤声道:「多谢夫人开恩了……」话声未落,伏在地上叩头的人,
右手迅速一抄,拿起阔剑,突然剑光连闪,身形贴地连滚,把阔剑当作地趟刀施
展,一剑紧过一剑朝白衣夫人双脚砍来。

  这一着他是拚上了命,一个人失去双目,成为废人,倒不如舍命一搏,出手
之快,当真快若风雷,疾如电卷,但就在他剑光席地横扫之际,突然响起了一声
凄厉的惨叫。高大汉子一个人翻滚出去一丈开外,一跃而起双手掩目,厉声道:
「好毒辣的匹妇,我蒯飞鹏双目虽瞎,有生之年,誓报此仇,你要杀我,趁早把
我杀了。」他双手手缝之中,都已缓缓渗出血来。

  白农夫人依然娇声说道:「我说过不取你性命,岂会改变,象你这点气候,
再去练上五十年,只怕连路都会走不动了,如果没有五十年苦练,还是连我一根
指头都挡不住,你只管走吧。」高大汉子足尖一挑,把弃置在地上的长剑一手抄
住,一言不发,纵身朝庙外飞掠而去。

  沙哑喉咙汉子正待跟着出去,白衣夫人徐徐说道:「给我站住。」

  沙哑喉咙汉子只好停步,拱拱手道:「夫人有何吩咐?」

  白衣夫人道:「你是他的同党?」

  沙哑喉咙汉子道:「不错。」

  白衣夫人道:「你也看到旗令了?」

  沙哑喉咙汉子沉声道:「看到了。」

  白衣夫人格的一声轻笑,说道:「今晚算你们运气好,你同伴没把命留下,
你当然也不用把命留下,但见到翻天旗令的人,至少要留下一对招子,你就比照
你同伴办理吧。」她口气还是那么娇美,但却要沙哑喉咙汉子也把一对眼珠挖出
来,这话又多么残忍?

  沙哑喉咙汉子倒是个爽快的人,双手一抱拳道:「沙天佑敬遵夫人金令。」
话声一落,右手伸出二指,突然朝自己双目中戳入,抉出两颗血淋淋的眼珠,一
下纳入口中,咕的一声吞了下去,大步朝庙外行去。他自抉双目,居然连眉头也
不皱一下。黑衣人心中暗道:这两人不知道何来历?都这般凶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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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冰魄神针

  白衣夫人连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左手轻轻一抬,扶着绿衣小婢肩头,娇柔的
道:「走,咱们到里头去。」

  两人款步登上石级,迎面就是大殿了,这时却有一个人当门而立,拱手道:
「夫人请留步。」这当门而立的正是黑衣人,他头戴一顶黑色毡帽,帽檐压得很
低,所能看到的只是下半个面孔,但经灯光一照,可以看到他脸色相当白净,年
纪不会太大。

  白衣夫人嫣然一笑,果然停下步来,一双秋水般眼神望着黑衣人,徐徐道:
「我替你解了围,你连谢谢我都没谢一声,怎么还不让我进去呢?」

  黑衣人道:「那是他们得罪了夫人,夫人并不是为在下解围来的。至于在下
请夫人留步,并不是不让夫人进去,因为这间庙宇很小,里面躺着一个身负重伤
的人,一来惊吵不得,二来他……敞胸露体,也亵渎夫人……」

  「不要紧……」白衣夫人朝他微微一笑,说道:「既然有人身负重伤,他是
你朋友,对不?我身边有起死回生的治伤灵丹,最重的伤,保管你药到伤愈,你
是不是肯信任我?」

  黑衣人正因自己身边只有止血的刀剑药,但阮天华的伤势很重,并非仅是刀
剑药止住了血就能痊愈,感到无计可施,闻言不觉喜道:「夫人真能把他治好,
在下感激不尽,怎么会信不过你?」

  脚下后退几步,说道:「夫人请进。」

  白衣夫人看着他后退的身形,红菱似的嘴角不觉微含笑意,一手扶着绿衣小
婢肩头,俏生生跨进门槛,目光一抬,看到躺在长桌上的阮天华,问道:「他伤
在胸口么?」

  黑衣人应了一声:「是。」

  白衣夫人又道:「他一直昏迷不醒么?」

  黑衣人道:「方才已经清醒过来,大概睡熟了。」

  白衣夫人道:「翠羽,你把灯提高些,让我看看他的伤口。」

  翠羽走进长桌,把左手纱灯提高,照着阮天华。白衣夫人目光一注,口中发
出一声轻咦,说道:「会是九阴爪所伤。」接着回头朝黑衣人道:「你给他敷的
是止血生肌散?」黑衣人点点头。

  白衣夫人轻唉了一声道:「你差点害了他。」

  黑衣人听得心里有点不服气,说道:「方才他流血不止,在下给他敷了止血
散之后,血总算止住了,只是他内伤不轻,在下身边没有治伤丹药,夫人是否看
出那里不对了?」

  白衣夫人笑吟吟的道:「小妹子,你以为他是被普通手爪所抓伤的么?」

  她这声「小妹子」,叫得黑衣人身躯一颤,一张脸登时胀得通红,半晌说不
出话来。

  白衣夫人朝她笑了笑道:「江湖上为了行路方便,女扮男装也是常有的事,
这有什么好害臊的?我看小妹子大概还是初出江湖。对不?」黑衣人不觉点了点
头。

  白衣夫人道:「来,小妹子,你把毡帽摘下来,让我瞧瞧。」

  黑衣人忸怩的道:「在夫人面前,我就变成了丑丫头啦。」

  「小妹子,你让大姐我看看有什么要紧?」白衣夫人含笑道:「来你把毡帽
拿下来。」伸手替黑衣人摘下毡帽。黑衣人顿时披下一头秀发来,也呈现出一张
红馥馥的粉脸,新月般的眉毛,黑白分明的风眼,和樱桃般的小嘴,非但不丑,
还是一个十分娇美的姑娘。

  白衣夫人笑吟吟的道:「谁说你丑了?这样又娇又美的模样,我见犹怜,小
妹子,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黑衣人又羞涩的道:「我叫于立雪,十八岁。」

  「十八岁。」白衣夫人轻轻吹了口气道:「你才是花信初开年龄,大姐已经
过去三十年了。」

  听她话语,是五十左右的年龄了,但是但她看去不过三十许人。

  她从身边取出一件东西,拉起于立雪纤纤玉手,塞到她掌心,笑道:「小妹
子,你戴上一顶毡帽,压低帽檐,只能在无星无月的夜晚,才不会被人瞧出来,
大姐送你一张面具,你戴上了,就是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了,即使老江湖也未必看
得出来。」

  于立雪喜道:「大姐,真谢谢你。」

  白衣夫人笑道:「这点小东西,有什么值得谢的?」

  于立雪道:「大姐,他……」

  「唔。」白衣夫人道:「咱们言归正传,大姐方才说过,他中的是九阴爪,
这是旁门阴功中最歹毒的爪功,练这种功夫的人,必须用新死的死人头颅作为练
功之用,每晚用五指抓骷髅头,要抓到九十九个头颅,最后能一下就把头颅抓碎
才算成功,同时五个指头上,也吸入了腐尸之毒,中人立毙,不过看他伤势,此
人九阴爪,不过四五成功力,尚未练成……」

  于立雪听得神色大变,急急说道:「他……」

  白衣夫人笑道:「你不用急,先让我把话说完了,他右胸伤口不算太深,当
然幸亏偏了一点,还不致命,不过中了九阴爪没有死的人,救治之道:该先放出
毒血,然后内服祛毒疗伤丹药,才能给他止血,大概今晚天色太暗了,你看他流
血过多,立时给他敷上了止血生肌散,血虽止住但腐尸之毒未去,上面结了痂,
里面却被腐尸之毒蔓延,血肉正在灌脓腐烂,所以人也随着陷入昏迷之境。」

  于立雪急道:「大姐,求求你,救救他……」

  白衣夫人笑道:「我是说今晚要不是遇上我这位大姐,只怕晋天之下,也没
有几个人能救得了他,既然遇上我,大姐自然会救他的了。」

  于立雪感激的道:「谢谢大姐。」她自己也不知道何以竟然会对他这么关心
起来?

  白衣夫人伸手从怀中取出一颗核桃大的蜡丸,和一粒樱桃大小色如羊脂白玉
的东西,一并递给于立雪手中,说道:「这是治伤九转金丹,专治一切内外伤,
这是大雪山百年以上的雪莲子,功能解毒清心,不过要你把这两种药一起嚼烂,
哺入他口中,再用真气送入腹中,才能奏效。」

  于立雪接过蜡丸和一颗入手清凉的雪莲子,听了白衣夫人这话,不由得粉脸
通红,为难的道:「这……这个……」

  白衣夫人微笑道:「这有什么好为难的?救人咯,他不是你小妹子的……」
她不敢说出「情郎」这两个宇来,怕于立雪听了更加羞涩。

  于立雪也没等她说完,一颗头摇得鼓浪似的,胀红着脸道:「我今晚才遇上
他的,看他伤得很重,才……替他……敷药的……」

  白衣夫人听得一怔,她没想到他们今晚才认识,那是说两人一点情份也没有
的了?但也不对,方才自己说出中了九阴爪如何凶险,这小妹子连脸色都变了,
急得求自己救他,若是毫无一点情份,又怎么如此关心他的安危?她可是过来人
了,这一琢磨,心里登时明白过来,这位小妹子敢情是对他动了情。

  她黛眉轻颦,故作沉吟道:「这就难了……要是……错过今晚,他的伤势愈
来愈恶化,神仙也无能为力了……」

  于立雪听了大是为难,自己该怎么法呢?总不能见死不救,但要是自己口对
口喂他,这不羞死人了?她胀红着脸,说道:「既然只有这个办法,我……总不
能见死不救……」

  白衣夫人点头道:「小妹子本该如此,咱们行走江湖,那有见死不救之理,
救人就得从急,不岂能宥于世俗儿女之见?那就要快,不用再迟疑了。」

  于立雪经她一鼓动,就一手捏碎蜡壳,打开纸包,里面是一颗朱衣药丸,连
同雪莲子一起纳入口中,和津嚼烂,缓缓走近桌前,蓦地一阵面红耳赤,心头小
鹿止不住狂跳,脚下也微见趋趄。

  白衣夫人轻轻在她肩头拍着,柔声道:「小妹子,别害怕,救人要紧,你该
拿出勇气来,换了大姐,早就给他哺完了。」

  于立雪看着阮天华双目紧闭,英俊的脸上隐似有一层黑气,一时下了决心,
毅然俯下头去,双手扶住阮天华面颊,紧闭双目,把樱唇凑上他嘴唇,再用舌尖
拨开牙关,把口中嚼烂了的药物口对口哺了过去,然后缓缓吸了口气,度入他口
中。

  只听他肚内随着响起咕咕之声,心知药物已经送下,但自己口中还是满嘴药
味,再用舌头搅动了一下,把一口口水也哺了过去,才缓缓离开,直起身来,但
觉全身燥热,一张脸羞得象个大红缎子一般,幽道:「大姐,这样可以了吧?」

  白衣夫人拍着她肩头,含笑道:「小妹子,做得好,再过一回,还要替他动
动手术……」

  于立雪道:「还要喂他药吗?」

  「不用了。」白衣夫人道:「等他药力行开,就得把他伤口结的痂挑去,剔
去腐肉,再上止血生肌的药,这事用不着你做,叫翠羽做就是了。」

  于立雪由衷的道:「大姐,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谢你的话才好?」

  白衣夫人笑道:「你不是叫我大姐吗,那就不用谢了。哦,他知不知道你是
女子?」

  于立雪听她又提起他,不觉脸上一红,摇摇头道:「他不知道。」

  「真有趣。」白衣夫人格的笑出声来,说道:「那你就该把面具戴上了,他
在药力行开之后,翠羽替他挑痂剔腐之时,就会痛醒过来,你要在旁安慰他,要
他忍耐一会,知道吗?」

  「小妹知道。」于立雪点着头,取出面具,那是一张薄如蝉翼,只有手掌大
小,她不知如何戴法?

  白衣夫人含笑道:「这张面具,还是从前一个很有名气的巧匠制的,大姐当
年行走江湖时戴的,戴上了神情逼真,和一般江湖上人戴的面具不知精巧多少,
你要戴之前,用手把它绷开,戴上之后,再用手掌在脸上轻轻贴匀,就会一点感
觉都没有。」

  于立雪照着她说的,用双手绷开面具,覆到脸上,再用手掌分向两边脸颊贴
匀,虽然脸上多了一层东西,果然一点感觉也没有,一面说道:「现在我不知变
成了一个怎么样的人了?」

  白衣夫人从身边取出一个圆形皮套,递了过来,说道:「你自己去看吧。」

  于立雪伸手接过,原来皮套之中是一面精致的小圆镜,她就着灯光,照镜一
看,不由为之一呆,镜中人,当然是自己了,但却是一张陌生而清俊的脸孔,生
得剑眉,星目。玉面朱唇,忍不住眨眨眼睛,朝镜中一笑,镜中人也朝自己眨眨
眼睛,笑了笑。这下可把于立雪喜得跳了起来,说道:「大姐,这面具真好。」

  她忽然轻轻啊一声,望着白衣夫人说道:「大姐,你和小妹萍相逢,对我这
么好,小妹直到此时,还不知道大姐是谁呢?」

  白衣夫人笑道:「这就是缘,我一见你就投缘,所以认了你这个小妹子。大
姐就是大姐咯,唔,我再送你十二支银针,行走江湖,你只要打出一支银针,人
家就会知道你是我的小妹子,就没人敢欺侮你了。」

  说着果然伸手取出一个薄薄的皮夹,里面一排放着十二支银光闪闪的三寸长
细针,递给了于立雪,问道:「你会不会使针?」

  于立雪喜于形色,说道:「我使的是倒刺蝎尾针,大姐,这叫什么针呢?」

  白衣夫人道:「你会使针就好,不过我这银针手法与众不同,你多练习就会
使了。」

  说着就把如何使针的手法,详细和她说了遍,但却没说出这是什么针来。于
立雪当时也没在意,因为她一心一意记忆着大姐教她的手法。

  白衣夫人道:「好啦,快一盏茶的时光了,该替他换药了,翠羽,你把灯交
给小妹子,让她给你照着好了。」于立雪从翠羽手中接过纱灯。

  翠羽从她身边绿鲨皮革囊中取出一把小巧银刀,一团棉花,和一个葫芦形的
瓷瓶,一起放到桌上,拿起袖管,走近桌边,她个子较为矮小,站着就不够高,
纵身跃起,侧身坐在桌沿上,拿起银刀,在阮天华右胸伤口结痂之处轻轻挑动,
把止血药结成的痂挑了起来。

  于立雪一手举灯,替她照着,只见银刀挑处,血痂掀开,里面血肉模糊,一
片灰黑,果然已经溃烂,连流出来的血水都呈灰黑,一股令人欲呕的腐尸之气,
甚是难闻。

  翠羽手法熟练,一面用银刀轻轻割去腐肉,一手就拿起棉花揩着血水,她手
法极快,逐渐把伤口腐肉刮去,血水也由灰黑脓水,由浓而淡,渐渐变成淡红血
水。

  白衣夫人道:「好了,他在静养三天就会完全好了,翠羽,你把灯留下,我
们也该走了。」翠羽依言把纱灯插到一根抱柱上。白衣夫人又道:「小妹子,这
三天时间,你可以练练我教你的手法,要练纯熟了才能应用,大姐要走啦。」她
一手扶着翠羽肩头,俏生生往门外走去。

  于立雪一直送到庙门口,忍不住眼圈一红,口中咽声叫道:「大姐恕小妹不
送了。」

  白衣夫人回头笑道:「小妹子,过几天,我会打发翠羽来接你的,我们又可
以见面了。」人影渐渐远去。

  于立雪直等看不见白衣夫人的影子,才回进大殿,只觉今晚的遭遇,似梦拟
幻,这位白衣大姐帮了自己的忙,但却不肯说出她是谁来,但只要看姓蒯的高大
汉子蒯飞鹏看到那面小旗,就脸无人色,跪地求饶,姓沙的自抉双目而去,可见
大姐一定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人了。

  哦,她说,她是什么人,就在银针上面,莫非针上刻了大姐的名号。于是从
怀中取出皮夹,打了开来,用手指拈起一支银针,走近灯下,凝足目力看去,这
银针比绣花针还细,通体飞着银光,那有什么字迹?

  但这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拿针的大拇指和食指奇冷无比,简直冻得发麻,
原来这支银针竟然比冰冷上十倍还不止,心中暗暗惊异,急忙把针收好,忖道:
「不知这针是什么做的,竟有这般冷法,可惜姥姥不在这里,她老人家,定会知
道此针来历的了。」回头看去,阮天华睡得十分安祥,心头总算放了下来。

  要知她究竟只是一个初出江湖的姑娘家,今晚最先是和阮天华比赛脚程,继
而动手,后来阮天华中了掌,她又抱着他找到山神庙来,替他敷上了药之后,不
久,姓蒯的,姓沙的又找上门来,以一敌二,连番激战,可说已是心力交瘁,白
衣夫人走后,没人和她说话,顿觉一阵疲倦袭上心来,要待去把灯熄了,倚柱坐
息一回,那知这一抬头,不禁又看得她大为惊凛。

  方才白衣夫人交待翠羽把灯留下,翠羽就随手把灯挂到柱上,自己也并没留
意。这盏纱灯,制作考究,灯柄是一支小指粗的白藤漆上了金漆,但山神庙的两
根抱柱却是青石的,上面既没有铁钉,翠羽只是随手一插,就把白藤灯柄轻而易
举的插入石柱之中。翠羽不过是伺候白衣夫人的一个小环,却居然有这么惊人的
武功,小环已是如此,主人当然更不用说了。

  姥姥还是时常夸奖自己已得本门真传,在江湖年轻的一辈中,绝不会逊过人
家,如今看来,自己却连白衣大姐手下一名小婢都不如还甚。这一想,不由把平
日的骄矜之气减少了许多,当下伸手一挥,熄去灯火,倚着石柱,在地上坐下,
闭上眼睛,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于立雪蓦地苏醒过来,揉揉眼睛,发现晨曦初升,已经浅浅的
照上石阶,她急忙一跃而起,轻手轻脚的走近长桌旁,只见阮天华双目紧闭,睡
得很熟,除了脸色稍见苍白。伤势似乎好了许多。殿外朝阳映在他清俊的脸上,
斜长的剑眉,挺直的鼻子,和棱角分明的嘴唇。

  她想到昨晚自己嘴对嘴哺药的一幕,脸颊不禁一阵发赧,心头鹿撞,急忙移
开目光。忽然,她想起大姐昨晚说过,他伤口要三天才能完全长好,三天之内,
不可走动。这里是一座荒庙没有庙祝,自然也没有东西吃了,这三天如何办呢?
不如趁他还在熟睡之际,自己到山下附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山家,跟他们买些
吃的东西。

  哦,不,他万一醒来,没看到人,就会翻身坐起来,或是下来走动,他伤口
还没长好,是一点也挣动不得的,不如等他醒来,告诉他,要他躺着别动,自己
再下山去。想到这里,就从怀中取出绿鲨皮制的小巧皮夹,两个指头拈着银针,
依照白衣大姐传给她的口诀、手法,对着神龛,练习起来。

  她从小就练飞针,照说同样是一支针。应该一练就得心应手,那知白衣大姐
教她的手法,看来大同小异,但难就难在这小异之上,你要照她传的手法练习,
就是错误百出,无法取得准头。于立雪若非亲眼目观白衣大姐的本领,自己从小
练的飞针已经百发百中,谁会再去学人家的飞针手法?她如今却坚信白衣大姐传
给自己的手法,自己越是练不会,就越觉得手法神奇,更非苦练不可。

  这样练了一回,看看差不多已是卯辰之交,阮天华才缓缓吁了口气,睁开眼
来。于立雪慌忙走了过去,喜道:「兄台醒了?是不是觉得好些了?」

  阮天华道:「好多了,兄台这番施救之恩,兄弟真是万难报答……」

  于立雪道:「我给兄台上了刀创药,差点反害了兄台,昨晚替兄台祛药疗伤
的,却另有其人。」

  阮天华奇道:「不是兄台?那是什么人呢?」

  于立雪道:「昨晚经过说来话长,且待会再说不迟,兄台伤口须得三天才能
完全长好,这里只是一处无人的破庙,没有吃的东西,兄弟就是要等兄台醒了,
才下山去看看,向附近山家买些吃的东西来,兄台好好躺着养伤,兄弟走了。」
说完,急步往外就走。

  阮天华心头极为感动,自己和他连初交都淡不上,他不但救了自己性命,还
如此照顾自己,这种古道热肠的人,求之今世,真是难得之至。

  于立雪去了约莫半个多时辰,才一手提着竹篮,一手提着一个小铁锅兴匆匆
的走入,笑道:「还好,离山下不远,有几家农家,吃饭的问题总算解决了。」
他从竹篮中取出一包米来,用饭碗舀了两碗,倒入小锅中,转身走出,走到庙外
小溪中淘了米,就在殿前墙角架起两块石头,捡了许多树枝,升火煮饭,又返身
走入,在竹篮中取了四个鸡蛋,一起放入饭锅之中。

  这样也忙了他顿饭工夫,才含笑走入,说道:「兄台腹中大概早就饿了,现
在快了,等饭煮好就可以吃了。」

  阮天华感激的道:「教兄台如此忙法,兄弟真是过意不去。」

  于立雪笑了笑道:「不要紧,兄弟自己也要吃的。」

  阮天华道:「兄弟还没请教兄台大号,如何称呼?」

  于立雪道:「兄弟于立雪,兄台呢?」

  阮天华道:「原来是于兄,兄弟阮天华。」

  于立雪问道:「范兄今年几岁了?」

  阮天华道:「兄弟十九,于兄呢?」

  于立雪脸上一热,说道:「兄弟十八。」

  阮天华道:「于兄不但救了兄弟一命,还如此照顾,大恩不敢言谢,兄弟意
欲和于兄结为异性兄弟,不知于兄意下如何?」

  于立雪眼中神彩闪动,喜道:「好啊,兄弟正有此意,阮兄大我一岁,我该
叫你大哥了。」

  阮天华道:「愚兄那就不客气叫你贤弟了。」

  「嗯。」于立雪口中轻嗯了一声,问道:「大哥家里还有什么人呢?」

  阮天华道:「我父亲,还有我四师叔。」

  说到这里,于立雪忽然啊了一声道:「不好饭焦了。」她急匆匆掠出大殿,
鼻中已经闻到一股焦味,急忙把锅底柴火抽出,在地上弄熄,打开锅盖,还好,
只底下烧焦,但敢情水放得太多了些,这锅饭几乎和稀饭差不多。

  她暗暗攒着眉,这是自己第一次烧饭,竟然烧了一锅饭不像饭,粥不像粥,
看来烧饭也是一门学问,并不简单。回身走入大殿,从竹篮中取出饭碗,出去装
了两碗饭走入,笑道:「小弟不会烧饭,烧成一锅厚粥,大哥将就吃吧。」

  她把两碗饭,两支竹筷一起放到桌上,然后伸手扶着阮天华坐起,并把碗筷
递二过去,然后又把煮熟的鸡蛋剥了壳放到他碗中。

  阮天华伸手接过,说道:「多谢贤弟,粥也好,饭也好,反正只要填饱肚子
就好了。」

  于立雪又剥了一个蛋,放到自己碗中,一个坐在桌旁,一个站在桌旁吃了起
来,于立雪只吃了一碗,阮天华却连吃丁两碗。于立雪收过碗筷。拿去庙外溪边
洗了,收入竹篮之中。阮天华:「贤弟方才曾说昨晚之事,说来话长,现在可以
说了?」

  于立雪道:「小弟扶大哥躺下来再说不迟。」

  阮天华道:「愚兄刚吃了两碗饭,还是这样坐一会儿好,贤弟没地方坐,也
坐到桌上来吧?」

  于立雪道:「不用,小弟坐在地上就好。」说着,果然席地坐下,一面就从
昨晚在林中用飞针击退假扮夏鸿晖的贼人,发现阮天华右胸被戳了五个血窟隆,
血流不止,自己替他上了刀创药,抱来此地。后来阮天华清醒过来,庙外就来了
两个贼人,一直说到白衣夫人惊退两人,要翠羽给阮天华刮去腐肉,上药之事,
详细说了一遍,只是没把哺他服药一节说出来。

  接着问道:「大哥见多识广,知不知道这位白衣夫人的来历?」

  阮天华沉吟道:「原来昨晚竟发生了这许多事,唔,这位白衣夫人取出来的
是翻天旗,那么她应该是冰魄妃子了,只是冰魄妃子少说也有五六十岁的人,怎
么会有这般年轻呢?」

  于立雪道:「你说她是谁?冰魄妃子?我怎么没听人家说过?」

  阮天华笑道:「那已是三四十年前的事,贤弟自然没听入说起过了,我也是
听父亲谈起过。冰魄妃子经常穿一身白衣,善用冰魄神针,打中人身六个时辰。
全身血脉僵冻……」

  「啊。」于立雪惊呀道:「对了,白衣夫人还送了我十二支银针,她说我只
要打出一支银针,人家就不敢再欺侮我了,你看,这是不是冰魄神针,拿在手里
好冷。」随着话声,从身边取出一支精巧的绿鲨皮夹,站起身,递了过去。

  阮天华接过皮夹,取出一支银针,只觉针身隐泛银光,入手奇冷如冰,这就
收入皮夹之中,说道:「愚兄没有见过冰魄神针,但此针入手奇寒,针身隐泛异
彩,想必是冰魄神针无疑,那么昨晚贤弟遇上的果然是冰魄妃子了。」

  于立雪偏头问道:「她怎么会叫冰魄妃子的呢?」

  阮天华笑道:「她是白衣天子的夫人,应该称她白衣皇后才是。」

  「白衣天子?」于立雪越听越奇,问道:「白衣天子又是谁呢?」

  阮天华道:「白衣天子,就是白衣天子咯,据说这人长年穿着一身白衣,仪
表俊逸,年事极轻,但武功却高不可测,自称是武林中的天子,翻天旗就是他的
标志,四十年前黑白两道只要看到翻天旗,莫不退避三舍,投人敢惹,冰魄妃子
就是他的妻子,不过那时他们也很少在江湖走动,后来这三十年来,没人再见到
过他们,认为他们已经偕隐名山,不再涉足扛湖了。」

  于立雪听得极为神往,说道:「难怪白衣夫人不肯说出名号来,原来竟然有
这大的名头,小弟真是孤陋寡闻,当面失之交臂。」

  阮天华笑道:「大概她看贤弟使的也是飞针,一时兴起,送了你十二支冰魄
神针,这已是旷世奇遇,哦,她送贤弟神针,一定也传了她使针的手法,你要好
好练习才行。」

  于立雪喜孜孜地点点头道:「大哥料事如神,一下就给你猜着了,白衣夫人
说的,大哥伤口,要三天才能痊好,他要小弟趁这三天时间多加练习,小弟方才
练了一回,她传给我的手法,难练得很,小弟练来练去,就是练不准。」

  阮天华笑了笑道:「这是冰魄妃子的独门绝技,如果一下就练得会,那就不
成其为独门绝技了。」

  于立雪点头道:「我知道了冰魄神针的来历,自然要好好练了。哦,大哥,
你昨晚一路追着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阮天华道:「贤弟一身武功,并不在愚兄之下,你是到那里去的?唉,愚兄
这一负伤,没的耽误了贤弟的正事?」

  「不要紧。」于立雪道:「小弟只是奉家祖母之命,找一个人来的。」

  阮天华伤在九阴爪下,右胸被抓了五个血窟隆,如果不遇上冰魄妃于,没有
一颗雪莲子,和一粒治伤九转金丹,再由翠羽姑娘替他刮去厣肉,决不会好得这
么快,可能早就没有救了。冰魄妃子说他须要休息三天,才能复原,现在不过是
第二天,他已能下桌走动。

  这时天色浙渐接近黄昏,于立雪蹲在殿前墙角上生火做饭,她如果在里面就
不会让阮天华下桌来的。两天来,都是于立雪在伺候着他,就是坐起来,她也一
定要用双手扶他。阮天华对这位萍水相逢,结为异姓兄弟的「贤弟」,感激在心
永铭五衷,真是无可形容。

  他悄悄跨下长桌走了几步,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好了,不由举手伸了个懒腰,
举步走出殿门,缓缓吸了口气,正待在阶下走去。于立雪回过头来,口中咦了一
声道:「大哥,你怎么出来了?你伤口还没完全好呢。」

  阮天华笑道:「愚兄伤口早已好了,所以下来活动。」

  于立雪起身急道:「是白衣大姐说的,大哥须要三天静养,才能复原……」

  阮天华已经跨下石阶,走近她身边,潇洒一笑道:「冰魄妃子说的,只是一
般常情,愚兄真的完全好了,看你急成这个样子。」

  于立雪看他含笑望着自己,不觉脸上一热,说道:「大哥就算完全好了,也
要多休息才是,你快进去,饭就好了。」

  阮天华忍不住一下抓住了他的双手,感激的道:「贤弟这般关爱,愚兄真是
无以为报……」

  于立雪从没有男人握过她的手,身躯不禁微微一震,好在戴了面具,别人看
不到她这时双颊已胀得通红,她不好缩回手去,只得笑了笑,说道:「你是我大
哥咯,兄弟侍奉大哥,也是应该的了。」

  阮天华把她一双手握得更紧,激动的道:「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于立雪忙道:「大哥快放手,饭又要烧焦了。」阮天华果然放开了手。

  于立雪一颗心还是跳得好猛,赶紧转过身,蹲下身子去拨弄着火,然后双手
端起饭锅,说道:「大哥,可以吃饭了,快进来了。」她走在前面,阮天华跟着
回进大殿,太阳落山了,天色就黑的很快,在殿外还不觉得,大殿里面就暗得多
了。

  阮天华道:「愚兄来点灯。」

  于立雪道:「不,大哥伤口初愈,手不要举得太高,会牵到伤口的。」

  阮天华笑道:「贤弟真把愚兄当作了伤势还未痊愈。」

  于立雪道:「本来嘛,大哥要明天才能复原呀。」她打着火种,点上了六角
宫灯中的竹蕊。说道:「这盏灯已经点了两个晚上,怎么油还没有用完呢。」

  阮天华看了石柱上插着的宫灯一眼,只觉灯光柔和,十分明亮,笑道:「这
是冰魄妃子留下来的灯,两个晚上自然点不完了。」

  于立雪问道:「为什么?」

  阮天华道:「因为这是雪山宫灯,你没有看见灯光柔和,特别明亮么?」

  「雪山宫灯?」于立雪也看了宫灯一眼,才道:「经大哥一说,这灯光果然
很明亮,雪山宫灯和一般灯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阮天华道:「因为它里面点的不是灯油,而是一块雪熊的脂,就是点上一个
月,也点不完,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最大的风,也吹不灭,只有用内功劲气才可
以把它熄去。」

  于立雪道:「大哥好像什么都懂,这些我都没听人说过。」她随着话声,打
开锅盖,取了两个饭碗,装好了饭。因为只有一个锅子,烧了饭,就无法做莱,
于立雪就把山上打来的两只野鸽子,洗干净了,和饭煮在一起,这一装到碗中,
就香气扑鼻,令人馋涎欲滴。

  阮天华道:「好香,贤弟,真有你的。」

  于立雪取出一小包盐,放到地上,听他夸奖自己,心里一甜,笑得很得意。
说道:「小弟不会烧饭,只好凑合凑合了。」

  这顿饭。两人吃得都很愉快,饭后,于立雪不让阮天华动手,收过碗筷,又
烧了一锅开水,笑道:「真可惜,如果有茶叶的话,我们可以一面品茗,一面谈
天了。」

  阮天华笑道:「人贵知足,愚兄在重伤之余。得遇贤弟,这两天来,多蒙贤
弟照顾,能有水喝,已经很不错了。」说到这里,忽然朗笑一声道:「贤弟,愚
兄对这个使九阴爪的朋友,说来真是感激之至。」

  于立雪故意问道:「人家打了你一记九阴爪,你还感激他作甚?」

  阮天华大笑道:「愚兄若非被他打了一记九阴爪,伤重垂危,贤弟就不会出
手相救,愚兄和贤弟岂非失之交臂?人生一世,知己难求,愚兄虽然中了一记九
阴爪,得和贤弟结为兄弟,难道不该感激他吗?」

  于立雪听得心头甜甜的,低头一笑,说道:「小弟有什么好?」

  阮天华道:「不说贤弟是愚兄救命恩人,贤弟更是愚兄的第一知己。」

  于立雪也道:「小弟心目中,大哥也是我第一知己……」

  接着又道:「大哥,你以后会不会忘记我呢?」

  阮天华大笑道:「兄弟如手足,贤弟是我兄弟,大哥怎么忘记兄弟呢?」

  于立雪幽幽的道:「有大哥这句话就好,小弟也不会忘记大哥的,一辈子都
不会忘记,纵然是海枯石烂……」

  阮天华心中暗道:「这位于兄弟怎么会有儿女之态?」但继而一想,于兄弟
年纪较轻,涉世未深,这大概是真情流露吧。

  于立雪话声出口,心头感到一阵羞涩,为了掩饰羞态,起身舀了一碗开水,
送到阮天华面前,说道:「大哥,你喝口水吧。」

  「谢谢贤弟。」阮天华伸手接过,笑道:「贤弟方才还说可惜没有茶叶,不
然可以品茗谈天,现在我们不是一样喝水谈天吗?」

  于立雪自己也舀了一碗,边喝边道:「古人说:『寒夜客来茶当酒。』我们
这是情深兄弟水当茶了。」好个兄弟情深水当茶,这句话改得好。

  阮天华笑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兄弟之情浓于茶,哈哈,我们今晚倒成了
论茗谈时了。」

  于立雪笑吟吟的道:「大哥,这君子之交淡如水,兄弟之情浓于茶,不也是
很好的诗吗?」

  阮天华大笑道:「这么说,我们兄弟还是两位诗人……」话声未落,忽然停
住。

  于立雪也及时警觉,一跃而起,倏地回过身去,喝道:「什么人?」原来在
两人说话之时,不知何时,已有两个身穿黑袍的人,悄无声息的走入。

  这两人面情冷漠,目光炯炯的看了两人一眼,右首一个嘿嘿干笑道:「这两
人原来是酸丁。」

  左首一个道:「好像还会两手呢。」

  于立雪一手紧握鞭柄,叱道:「你们是什么人,还不出去?」

  右首一个道:「出去?你叫谁出去?」

  于立雪道:「自然是叫你们出去了。」

  右首一个阴恻恻的道:「要出去的应该是你们。」

  于立雪道:「我们为什么要出去?」

  右首一个道:「因为咱们兄弟几个,要在这里歇脚。」

  于立雪道:「就是因为我们兄弟在这里歇脚,所以要你们出去。」

  接着只听门外又有一个人道:「要我们兄弟出去,呵呵,小子口气不小。」

  另一个人接口道:「江湖上说这样话的人,真还不多了。」

  「岂止不多?」第三个接口道:「简直已经没有了。」随着话声,又走进了
第三个。这五个黑袍人,虽然面貌各异,但神色冷漠,每人身上各有一股肃杀之
气。最后两人手中,还各自挟着一个人,只是这两人站在三个黑袍人后面,看不
清他们手中挟着的是什么人?

  阮天华早已跟着于立雪一起站起,眼看对方共有五人之多,而且神情诡异。
一望知不是善良之辈,怕于立雪吃了亏,这就拱拱手道:「这里原是无人荒庙,
五位老哥要在这里歇脚,只管请便,和在下兄弟,既无过节,大家各不相扰就是
了。」

  先前进来的左首一个冷然道:「不行,老子说过要你们出去,你们就得乖乖
的出去。」

  于立雪也道:「你不用和他们多说,我要他们出去,他们就非出去不可。」

  右首一个斜睨了于立雪一眼,嘿然道:「这小子狂得很,看来非教训教训他
不可了。」

  于立雪怒声道:「你们要待怎的?」

  阮天华道:「贤弟,大家都是出门人,何苦……」

  于立雪道:「大哥,你只管坐下来休息,这五个人,小弟还投把他们放在眼
里呢。」

  站在左首一个阴笑道:「小子,你找死。」左手一探,正待朝于立雪抓来。

  突听后面一人喝道:「老三且慢。」

  左首一人手爪已抓出一半,硬生生收了回去,回头问道:「老大什么事?」

  后面一人声音阴森,说道:「问问他们来历。」

  右首那人一怔,嘿然道:「这两个小子还会有什么来历?好,问就问吧。」
他轻蔑的耸耸肩,问道:「喂,你们两个小子师父叫什么名字?」

  于立雪心中突然一动,莫非他们老大认出「雪山宫灯」来了?这一想,也故
意冷冷的哼了一声,说道:「你们五个老小子师父叫什么名字,怎不先说出来听
听?」

  左首那人脸色一沉,目射凶光,怒声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他左手一扬,又作势欲抓。这时站在稍后的老大。已经挤到了前面。

  于立雪也怒声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不知是谁?难道你们瞎了狗眼不成?」

  站到前面来的老大深沉目光盯注着钉在石柱上的六角宫灯,语气和缓的道:
「二位小兄弟莫非是从雪山来的?」

  左首黑袍人有些不信,嘿然道:「老大认为这盏灯是雪山宫灯了?」他左手
一探,伸手就朝宫灯摘去。

  于立雪现在证实了,沉哼道:「你不要命了。」左手扬处,一缕银线从她手
中激射而出。

  左首黑袍人的左手乃是一只黝黑的铁手,铁手指还没触及宫灯,铁手背上已
经嗤的一声,钉上了一支雪亮银针,原来这五个黑袍人乃是铁手帮。铁手帮的人
左臂都装了一只纯钢铁手。装上铁手手臂要能运用灵活,当然必须和骨骼相连。

  虽然手和臂已经不是原来血肉的手臂,但铁制的骨骼依然像笋头般和肩骨相
衔接,这种技巧,也只有铁手帮的人才能制作,五指运用和真手并无多大差别。
照说铁手系纯钢所制,细小银针能有多大劲力,绝对钉不上的,现在左首黑袍人
铁手背上,居然钉上了一支银针。

  纵然银针上淬了剧毒,钉在铁手背上,对他也并无作用,因为铁手不是血肉
之躯,剧毒不会循着血液传入心脏,所以铁手帮的人,左手并不畏毒。但这回左
首黑袍人铁手背钉上一支银针,立时感到不对,左臂奇冷,立时传上了肩头,不
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噤,口中嘶了气道:「好冷。」

  要知他这铁臂是和左肩骨骼相衔接的,冰魄针乃万年寒铁所铸,奇寒澈骨,
钉上手背,使他整倏铁臂都奇冷如冰,不,比冰还要冷上百倍,寒冷自然很快传
上肩头,冷入骨髓,焉得不全身发抖?

  老大目光一见,吃惊道:「果然是冰魄神针。」一面急忙朝两人拱拱手道:
「在下兄弟不知两位少侠侠驾在此,以致多有冒犯,务请恕罪。」他前倨后恭,
自然是知道铁手帮区区江湖草莽,惹不起冰魄神针的主人。

  于立雪心里暗暗得意,大姐这针,真还管用,一面冷冷的道:「现在要我们
出去?还是你们出去?」

  老大神色恭敬,连连拱拱手道:「不敢,不敢,自然是在下兄弟出去了。」

  接着忙不迭向后挥手道:「你们还不快出去?」

  于立雪道:「慢点。」

  老大要待转身后退,慌忙站住,抱拳道:「少侠还有什么吩咐?」

  于立雪道:「要把针留下再走。」

  老大连应,喝道:「老三,你把针起下来,奉还少侠。」左首黑袍人早已冷
得全身发抖,赶忙起下银针。

  于立雪喝道:「丢到地上,绐我快滚。」左首黑袍人那敢违拗,把起下的银
针,依言丢到地上,转身就走,眨眼之间,五道人影去势如箭,已经走得没了影
子。

  江湖上,任你一等一的穷凶极恶之人,只要遇上冰魄神针,没有不丧胆落魂
的,铁手帮五个黑袍人,都是老江湖,自然也不例外。

  他们只当于立雪那声「慢点」,不知要如何处罚他们,结果于立雪只是要他
们把针留下,五个人总算宽下了心,于立雪这声滚,对他们可说是皇恩大赦,各
自脚下加紧,自然走得越快越好,五道人影去势如电,一路疾奔,连头也不敢稍
回。

  阮天华养好伤之后,于立雪因为有事在身,急急赶回家去,所以与阮天华告
辞,两人虽然都有些不舍,但都有事在身,所以依依惜别。阮天华首先赶回听涛
山庄,结果阮禄告诉他,四师叔已经出门几天了,他也顾不上休息,准备立即上
路。

  阮禄看他神色很急,陪着他朝外走出,一面说道:「马匹已在外面侍候,另
外小的也准备了两百两银子,钱袋就挂在马鞍上了。」

  阮天华道:「用不着这许多银子。」

  阮禄笑道:「出门一里不如家里,少庄主既然出门,多带一些总是好的。」
说话之时,已经跨出大门,只见阶前果然有一名小厮牵着两匹马在伺候,阮天华
走过去从小厮手中接过一匹青鬃马的缰绳,就翻身上马。

  阮禄躬着身道:「少庄主路上小心,早些回来。」阮天华随手一抖缰绳,马
匹就希聿聿一声长鸣,放开四蹄奔了出去。他既不知道四师叔是往那里去的?他
只是凭着自己猜想一路驰来,因为没有目的,只是任由马匹循着大路奔行。

  中午时光,赶到崇仁。这一路上毫无岔眼人物,心中不禁大为焦灼,看看天
色已近中午,就在城外临路的一处面摊松棚前面下马,把马匹拴好,走入松棚,
找了一张临路的桌旁坐下。临路的面摊多半兼卖酒莱,茶水,由一对老年夫妇所
经营。这时正当中午,食客都是些过路的贩夫走卒。敞开衣襟,翅起二郎腿,满
口粗话。只有阮天华这么一个文质彬彬的少年公子。

  他刚一坐下,那花白头发的秃顶老头,赶紧倒了盅茶送上,巴结着陪笑道:
「公子爷要些什么?」

  阮天华道:「老丈给我下一碗面来就好。」

  秃顶老头道:「公子要卤肉面、鸡丝面、还是三鲜面?」

  阮天华道:「我要清爽一点,还是鸡丝面吧。」

  秃顶老头目光神光一闪,连连应「是」,忽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道:
「公子爷时间还早,你老吃完面,请到三山庙西首老槐村一户农家休息,到了那
里,自会有人招呼。」说完,匆匆走开。

  阮天华从没出过门,他听了秃顶老头这几句话,心中暗想:莫非是四师叔留
下的话?要待问问清楚,只见老夫妇两人下面的下面,切卤莱,端茶,送酒,正
在忙得不可开交,只好待回再问。等了好一回工夫,秃顶老头才端着一碗鸡丝面
送上。

  阮天华问道:「老丈,方才你说的……」

  秃顶老头投待他说完,目光迅速左右打量了一眼,低声道:「公子爷去了就
会知道。」阮天华看他生似被人听到,心想:这一定是四师叔交代他的了,否则
用不着这么神秘。当下点点头,就拿起竹筷,自顾自吃起面来。

  这种路边摊有一个特色,就是食客们吃完就走,阮天华吃完面,从身边摸出
十文制钱,放到桌上,刚站起身,那秃顶老头巴结的赶了过来,陪笑道:「公子
爷,太多了,鸡丝面一碗只要六文钱就够了。」

  阮天华道:「多的就算小帐吧。」

  「谢谢、谢谢。」秃顶老头哈着腰,陪笑道:「公子爷,大槐村很好找,从
三山庙过去,不过三里来路,那里只有一家农户。」

  阮天华道:「多谢老丈。」走出松棚,解开栓着的缰绳,就跨上马鞍,朝西
驰去。

  平整的石板路,五六里路,不过盏茶工夫,就到了三山庙,再往西,已是乡
间的泥巴小路,也不见村落。骑了一二里路,远远看去,一座小山脚下,果然有
一棵参天大树,敢情就是大槐树了,高大树不远,有一座孤零零的茅屋。

  阮天华一夹马腹,朝着小山骑去。小山渐渐近了,大槐树也渐渐大了,那是
一棵高达十数丈,数人才能合抱的大树。

  阮天华还没驰近茅屋,短垣的竹篱甘门已经开了,迎出一个头挽双譬的红衣
少女,笑吟吟跑上来,拢住了马头,娇笑道:「公子来了,快请里面坐。」

  阮天华看她不过十六七岁,一张白里透红的脸上,有一双灵活的眼睛,眉弯
嘴小,笑靥如花,好像对自己极熟,不觉问道:「姑娘……」

  红衣少女咭笑道:「公子不认识小婢,小婢却认识公子呢。」

  阮天华跨上马背,红衣少女道:「公子请到里面坐,这马交给小婢好了。」
她既然这么说了,阮天华只得把缰绳递了过去。

  红衣少女牵着马匹俏生生绕着篱甘往屋后走去,阮天华听红衣少女说,要自
己先进去,而且听她口气,她只是一个使女。当下也就举步走入。竹篱甘内是一
片小小的花圃,中间是一条铺着卵石的小径,迎面就是茅屋了,大门敞开着,雨
扇半截摇门。也朝外敞开着。

  阮天华跨进堂屋,屋中寂无一人。堂屋中间放着一张板桌两把木椅,边上还
有一条长板凳,陈设很简单。阮天华因那红衣少女是拴马去的,马上可以回来,
也就没有作声,在椅上坐下。过了一回,还没见红衣少女回来,心中感到奇怪,
她去拴一匹马,何用这许多时间?又过了一回,依然没见红衣少女进来,他忍不
住站起身,走近门口眺望。

  就在此时,只听身后响起一个娇脆的声音说道:「公子怎么不请坐呢?」

  阮天华急忙回过身去,只见红衣少女已从屋后走出,手中托着一个银盘,盘
中放一盏茗碗,她把茗碗放到桌上,含笑道:「公子请用茶。」

  阮天华道:「姑娘怎么从里面出来?在下还当姑娘没有回来呢。」

  红衣少女抿抿嘴笑道:「公子耽心小婢牵着牲口去卖了?」

  阮天华觉得她很俏皮,朝她笑了笑,又回到椅子坐下,一面问道:「姑娘,
这里是……」

  红衣少女道:「这里只有大娘和小婢两个人。」

  阮天华问道:「大娘是谁?」

  红衣少女轻咦道:「公子连大娘也没见过?」

  阮天华觉得自己可能弄错了,这就站起身道:「姑娘,对不起,可能是在下
找错地方了。」

  红衣少女道:「公子没有找错,这里只有我们一家人家,公子只管请坐。」

  阮天华道:「这也许是误会,在下是找四师叔来的。」

  「没错。」红衣少女着急道:「四爷待回就会赶来的。」

  阮天华听她这么说,只好又回身坐下,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红衣少女抿抿嘴道:「公子瞧不出来?」

  阮天华笑道:「姑娘脸上又没写名字,在下怎么瞧得出来?」

  「名字写在脸上,那就丑死啦。」红衣少女笑着瞧瞧自己衣衫,才道:「小
婢的名字,就在衣衫上咯。」

  阮天华哦了一声道:「你叫红姑娘。」

  红衣少女道:「那有名字叫红姑娘的?不过公子只说对了一半,小婢叫做小
红。」她望阮天华又道:「小婢听四爷说,今晚有很多人要和公子见面呢。」

  「有很多人要和我见面?」阮天华奇道:「我怎么会设听四师叔说过呢?」

  小红道:「这是极端神密之事,四爷事前自然不肯告诉公子了,因为一旦泄
露风声,公子很可能路上会遇上危险。」

  阮天华深感诧异,说道:「会有这么严重?」

  小红点着头,晤了一声,才道:「这么说,公子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了。」

  阮天华问道:「你还听到了些什么?」

  小红道:「小婢听到的,也是零零星星的。」

  阮天华道:「不要紧,你就把零零星星的说出来给我听就是了……」

  话声未落,突听屋后响起一个冰冷的妇人声音道:「你要听什么,由我来说
好了。」

  小红喜道:「大娘回来了。」阮天华站起身,抬目看去,只见从里面走出一
个一身蓝布衣裤的中年妇人。

  这妇人年约四十以上,五十不到,两鬓已见花白,瘦高个子,尖瘦脸,此时
脸色铁青,双目之中隐射冷芒,盯注着自己,看她模样,似是极为盛怒,笼罩著
一脸杀气。

  小红刚叫了一声:「大娘……」

  中年妇人怒斥道:「住嘴……」小红呆得一呆,眼眶中含了一包泪水,没敢
作声。

  阮天华眼看小红受了委屈又不敢哭的神情,心中大是不忍,不住抱抱拳道:
「大娘请歇怒,小红姑娘并没对在下说了什么?」

  「还说没说什么?」中年妇人冷冷的道:「说,你是什么人?假冒小主人,
是什么人支使你来的?」

  「你说什么?」阮天华听得不由一怔,说道:「在下阮天华,几时假冒你们
小主人了?」小红听了两人的话,一张脸不由吓得煞白。

  中年妇人冷笑一声道:「还敢狡赖,如果不是受人支使,何用假冒小主人,
向小红口里刺探咱们的隐密?」

  「这是误会。」阮天华拱着手道:「在下早晨是从听涛山庄来的……」

  中年妇人沉哼道:「听涛山庄也吓不倒人。」

  阮天华听得大是不快,但还是忍着道:「在下何用以听涛山庄吓人?在下说
的原是实情,要解释误会,总得让在下把话说清楚,大娘拦着不让在下说出来,
却硬是认为在下……」

  中年妇人冷声道:「不用解释。」

  阮天华怒声道:「既然不用解释,在下告辞。」转身欲走。

  中年妇人冷笑道:「刺探本门隐秘,你还想活着走出大门去吗?」

  阮天华听得气往上冲,朗笑道:「在下要走,难道你还想阻拦不成?」

  话声甫出,只见从门口施施然走进一个矮胖老者,尖沙著声音,徐徐说道:
「小子,你想从司某面前闯出去,那可没有这么容易?」这人一张土黄脸,八字
眉、水泡眼,手中拿一支两尺长紫色旱烟管,烟斗却有拳头大小,显然是他的随
手兵器了。

  阮天华听他自称姓司,心中不禁暗哦一声,方才自己说「四师叔」,小红听
了「司师叔」,她说「司爷」,自己听了「四爷」,才有此误会,否则自己找错
了,早就离去,也不致引起这种麻烦了。

  但他少年气盛,听了矮胖老者的话,不觉剑眉一挑。凛然叱道:「你们这些
江湖败类,平日不知如何无恶不作,在本公子面前,还敢恃强逞凶,今日给本公
子遇上了,我要替江湖除害,好,你准备了。」

  矮胖老者水泡眼乍然一睁,射出两道逼人精芒,厉声道:「小子,谁是江湖
败类?你再说一遍。」

  阮天华手按剑柄,正容道:「就是你们,难道我说错了?在下说事出误会,
你们竟然不听解说,还说在下不能活着走出大门,这不是视人命如草芥的江湖败
类还是什么?学武旨在防身,行走江湖,为的是行侠仗义,为人间诛强暴,你们
练成一身武功,是为逞凶嗜杀的么?」矮胖老者被他侃侃而言,问得一怔,一时
之间,竟然答不上话来。

  中年妇人冷声道:「小子,就算你舌烂莲花,今天也是死定了。」

  阮天华锵的一声抽出长剑,剑尖朝中年妇人一指,俊目含光,喝道:「你还
是个妇道人家,看来嗜杀成性,双手都是血腥,阮某今天杀了你,大概也不会冤
枉的了,你出手吧。」

  中年妇人听了怒不可遏,冷笑道,「小子,你口气倒不小,好,那就接我一
掌。」身形一晃,突然欺进,挥手一掌击了过去。

  阮天华自幼练武,不但已得乃父真传,又有四师叔不时从旁指点,一身所学
在年轻的一辈中,已可说是出类拔萃之选,此时眼看中年妇人一掌拍来,他并未
使剑,左手一抬,迎着击出。

  双方一来一往,势道何等快速,但听「拍」的一声,双掌交击,两人同时觉
得上身一震,不由自己的后退了一步。

  这下可把中年妇人看得心头一怔,她想不到阮天华武功竟有如此高强。中年
妇人这一掌虽然只用了六七成力道;但阮天华右手持剑。迎击出来的只是一支左
掌,看情形他也并未使上全力。她当着矮胖老者,对付一个年轻小子,第一掌上
居然被人家震退,自然脸上无光,口中大声喝道:「好小子。你再接我一掌。」
这回她为了扳回颜面,右手一抬,全力击出。

  阮天华剑眉轩动,沉喝一声:「好本公子就再接你一掌。」迅快剑交左手,
右手握掌,身向左偏,齐心击出。这一记正是形意门的炮掌,一气开合,掌若迅
雷突发,一团掌风,呼然有声。

  这回两人几乎都用上了全力,中年妇人一掌出力,只见对方掌势突出,力道
奇猛,正好撞上自己掌心,居然被撞得隐隐生痛,不,一股刚猛劲力,撞得自己
再也站立不稳,脚下浮动,向后连退了两步,心头猛然一惊,在脚下后退之际,
左手疾快的一掌,斜劈出去。

  阮天华毕竟功力尚浅,对敌经验不足,这一记炮掌,虽然接下中年妇人的一
掌,也被震得后退了一步,当然没去注意中年妇人临退之时左手拍来的这一掌,
等到一股掌风涌到身边,左手急忙应敌,仓猝发掌,自然吃了大亏,一个人被震
得跄踉后退了四五步。

  中午妇人是被气疯了心,姜总是老的辣,她一见机不可失,突然一声不作,
双足一点,身形急扑而起,双掌齐发,朝阮天华追击而至。这一击她心头充满杀
机,大有把阮天华立劈掌下之势,但她忘了阮天华右手还握着一柄长剑。方才他
因中年妇人并未动用兵刃,是以也并未使剑。

  此刻自己脚步还未站稳,中年妇人已掌先人后,使了一招「雷电交击」,扑
击而来,心头不禁大怒,口中大喝一声,手中长剑振处,一招「平扫烟霞」,朝
前挥出,一片剑光像面般展开,朝前横扫而去。这一刻,含愤出手,形意门讲求
以气使剑,剑势出手,内力贯注剑身,使得剑光奇亮,剑风嗡然。

  中年妇人双掌在先扑击而来,如果这一招双方接触上了,双腕非被剑光截断
不可。站在一旁观战的矮胖老者看出形势不对,急忙施展挪移身法,一闪而至,
手中紫金旱烟管闪电般朝阮天华剑势封去。但听「当」的一声大响,阮天华扫出
的长剑已被他用旱烟管架住,中年妇人也因中间多了一个矮胖老者,赶紧双掌一
收,刹住身形。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阮天华扫出的剑势被矮胖老者架住,不觉笑道:「你
们早该一起上了。」

  矮胖老者尖声笑道:「哈哈,你小子口气倒不小。」

  中年妇人怒声道:「司老让开,今天我非劈了这小子不可。」

  只听门外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大家住手。」

  矮胖老者肃然道:「老夫人来了。」

  中年妇人敛手,神情变得异常虔敬,朝门口躬身道:「属下叩见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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