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侠」的仙,与「聊斋」中的鬼,无一不是人类假借鬼神放逐自我欲望的载体。一切鬼力乱神所引发的故事,延伸的篇目,归根到底都要回归到“人性”二字之上。
过去读袁枚写的《子不语》,他在《南昌示人》中写道:“人之魂善而魄恶,人之魂灵而魄愚。其始来也,一灵不泯,魄附魂以行;其既去也,心事既毕,魂一散而魄滞。魂在,则其人也;魂去,则非其人也。世之移尸走影,皆魄为之,惟有道之人为能制魄。”
世人常道“魂魄”,但在袁枚的笔下,魂魄却是分开的——人的魂是善良的,而魄却是邪恶的;人的魂是聪慧的,而魄却是愚笨的。年长的死者始来时,其灵魂尚未完全泯灭,魄依附着灵魂的指向行动,待到离别之时,他的心事没有了,灵魂也随之消散,可魄却留下来了。灵魂在的时候,是个人;灵魂没有了,就不是人了。人世间的行尸走肉,都是魄在指使,但唯有那些有道德的人,才能控制住自己的魄。”
如果人所惧怕的鬼,不过是凡尘俗世中失去了“魂”的指引所留下的魄,尘世中的人,还会惧怕鬼吗?留存于世的人面对话本中青面獠牙的恶鬼,惧怕的到底是未知,还是自己过去犯下的过错?
袁枚在《搜神》篇目中,写云树蓊郁中,隐隐见悬崖上有一女子,衣装如世人,徘徊树下。男子心异之,趋步前,女亦出林相望。这样的故事,在《聊斋》中也十分常见,当鬼以故人之姿出现,当鬼以云鬓桃面之美人面貌出现,“鬼”的恐怖,似乎又回到了源于未知的恐惧之上——这样美好的相处时光,是否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由鬼与人的相处故事中,我们能够读懂的事是,如果一个人以死亡为代价作为赌注与鬼神面见,恐惧则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了。鬼与神都无法伤害放弃生的希望与一切欲念的人。
当这种微妙的“人性”出现在仙侠故事里,有趣的部分则在于仙侠之于人类所产生的欲念——一个全知、全能的神,爱上一个凡人。这在《神诫》意味着「堕神」。而人性的幽微之处,或许就在于我们之于堕神的喜爱。
《志怪书》中下凡惊呆一干幼童的神仙,不真也不幻,诡谲神秘却拥有人的情感。我想,《志怪书》最让我喜欢的地方或许就在于这样的「软弱」时刻的显现。作者笔下的仙侠在拥有天下布武的能力的前提下,仍然无比像一个“人”。嚣张、跋扈,张扬,都不存在于金色茉莉花笔下的主角中,林觉的迷人之处,或许就在于其拥有斩神之能后,仍然愿意低头面见苍生。
当一个神拥有了人的情感,祂则拥有了软肋。这道软肋成为他的欲念,也成为他恐惧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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