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想过,经济下行期,下沉地区的基建,5 年后还会有人修吗?
作者:评论尸
之前,许多读过我之前《幸福的积分》或者《互联网与中国后现代性呓语》的读者都会有标题里这样的一个疑问:中国下沉地区里那些因转移支付而建起的完善基础设施,是不是昙花一现?
因为我在这两篇文章中,都提到了这几年我一直重复的一个观点就是:年轻人真的如果卷不下去了,可以试着去到县城,或者比县城更下一级的乡镇去“躺平”。
因为在过去十年,也就是这一代“小镇做题家”们从老家出走到北山广深内卷的这些年,天量的资金被国家以转移支付的形式挪回了他们彼此的家乡。
这造成了两个结果:
第一个,是大家觉得一线城市越来越卷了,“大城市赚钱大城市花,一分也别想带回家”其实是个错误的认知。
大城市的消费之所以昂贵,除了商业地产成本高之外,很大原因是这些城市承担着转移支付源的作用。
你的钱不是没有回到家乡,而是没有通过你的账户回到家乡。
第二个,是许多人并没有仔细观察自己家乡,尤其是家乡所在的县城在硬件基础设施上的变化。
中国的中部和东部县一级行政区和地级市,虽然很难说生活品质赶上了一线城市(上限),但它保障基础生活品质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下限)。
对于“躺平青年”来说,不停电,有自来水,有供暖,通快递,有外卖,能网购,生活品质就有了最基础的保障。
而有人躺平,也就意味着有了需求,躺的久了,躺平青年就可以在原本的空城生出新的经济活力。
这便是我这个观点的完整逻辑。
但每次当我在不同的场合提到这个逻辑的时候,总会有开头提到的那种质疑:这些基础设施,现在看着又新又好,那 5 年以后呢?
10 年以后呢?坏了之后还有人修吗?
有钱修吗?
在之前新周刊针对关于明日故乡的采访中,我详细解释了这个问题,但后续可能是因为稍微有些敏感,所以这部分内容没有被放出来。
铺垫了这么半天,我先直接说答案:我觉得这个问题并不在三线城市有没有钱,而在于一线城市有没有钱。
修建基础设施这件事,如果在一个完全遵从市场逻辑的国家里,它的逻辑是:
在这个地方修了基建,根本没人用,也收不回本,以后不建了。
但在一个驾驭了市场经济的社会主义国家来说,它明显遵循于一种“制内市场”的逻辑,也就是:
在这个地方修了基建,根本没人用,证明建的不够,那就从别的地方挪点钱再建点。
市场经济就是用来赚钱修这些路的,而不是反过来。
在 2020 年之前,也就是脱贫攻坚的最后几年其实有这样的现象:有些根本不适合人居住的地方,基层干部怎么动员,甚至你送城里的房子当地居民都不愿意走。
但你一旦把路修通了,这些人自己骑着摩托车去县城里走动走动,他突然说:你不要扶了,我要走了,我原来这地方确实没啥可住的,还是城里住着舒服,好玩。
这个在某种程度上,你说从城里到这个乡镇的那个路,是不是就白修了?
你要是在其他国家,可能是这样的,而且你按经济账算也确实是。
但在中国的话,因为基本国策在这里,那它宁可这条路白修,它也要修,所以才会有从 1999 年开始的村村通工程等一系列看起来“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当然,费力得并不只是抽象的“国家”二字,更多的是那些财政盈余地区与经济发达省份的企业与个人。
因此,“这些没人用的地方的基建,会不会在 5 年后崩溃”这个命题的关键变量,是一线城市的人还能忍受被转移支付多久。
因为对与经济相对落后的下沉地区来说,他们之所以落后,就是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钱,不是这两年突然没有钱的。
他们之所以能建设那些看起来十分豪华的基础设施,完全不是因为他们曾经富过,而恰恰是因为他们足够穷,所以可以管经济相对富裕的地区或行业伸手要。
而这对于许多提出这个问题的提问者来说,构成了一个闭环:如果你觉得北上广深好,不想回到三线。
那么你在北上广深的生活就会越难(因为被抽钱),去补贴了你不想回去的三线。
根据财政部数据,2022 年,北京、上海、广东三地的财政净上缴额占全国总额的近 40%。
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2013-2022 年,中央财政对地方转移支付累计超过 40 万亿元,其中相当一部分用于中西部地区和农村地区的基建投入。
如果你认为这都是过去时了,不如看看这几年的新动向:
2020 年,国内开放了公募基础设施REITs(不动产信托);
2023 年,公募基础设施 REITs 允许发行的范围扩大,百货商场、购物中心等商业项目也被纳入允许的范畴;
2024 年,中国开始发行超长期特别国债用于化解地方债、城投债问题,这些国债的主要仍然用于“拉动基建投资”。
你可能听说了2024 年 1 月国务院下发《[重点省份分类加强政府投资项目管理办法(试行)]》要求 12 负债较大的 12 个省市除了民生工程外,不得出现新开工项目。
但你没注意到的是,这个文件里规定了 6 种豁免情况,基本上就是说虽然地方不能开新项目,但中央依然可以在这些地区开新项目。
因此,这个文件更像是一个解决化解地方债的文件——你地方不要自己借钱搞基建了,中央来直接给你从其他地方挪钱。
你可能还没注意到的是,2023 年年末,一干中央金融机构刚刚和辽宁签订了战略合作协议,要在 3 年里向辽宁投放 5 万亿资金用于“振兴东北”。
尽管有不少相关的研究显示,中国修建铁路、公路等基础设施在经济上的投入产出比已经比 21 世纪初低了许多,但从目前的政策导向来看,继续加大基础设施建设的油门基本是被踩死的———这可能甚至完全不是经济学上的考量。
所以,还是我在上文提到的那个观点:只要一线城市的人不崩溃,一线城市的财富就会以债股税补的形式被转移向下沉市场,化作那里“无人用”的基础设施,直到这些基础设施有人用为止。
你以为你的钱没有带回家乡,其实是不管你愿不愿意,你的钱都已经全回家乡了。
你大可说这种策略是不尊重市场客观规律,但你也可以说这是中国特有的“决不让一个人,一个地区落下”的共富决心,在这里我不想预设立场做价值判断。
但对个体而言,答案是非常清晰的:个人意志和宏观政策角力,这别说胳膊拧不过大腿了,根本是小拇指拧不过大腿。
对于仍无法在一线城市定居(全款无贷买房)的漂一代,继续在一线城市租房上班的结果,结果无非是同时为两座城市服务:
一座是他当下生活工作的这座留不下的城市,另一座是他下定决心绝不回去的城市。
他日常的消费溢价建设了前者,他(和他供职的公司)扣除的税利债费建设了后者。
可以说,如果在个人层面只算经济账,在无法于一线城市落根的这个条件无法改变的情况下,尽快回/去三线城市“躺平”(但不必买房)其实已经是最佳选择了,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解决当下的环境。
所以,回到标题里的问题:5 年后三四线城市的基建谁出钱来修?
当然是一线城市打工人“扣”掉的工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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