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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田大队长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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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一种如愿以偿的满足感

    他曾经背地里埋怨过单位领导,怪他们为什么不张罗张罗,整个单位集资建两栋住宅楼。以他们单位的条件,张罗集资建楼并不是太困难的。集资建楼比职工个人买楼要便宜得多。那样的话,他摘点借点,还能勉强整得起。要是完全按市场价去买,他根本想都不能想的。他怪单位领导自己顾自己,自己有了好房子就不管别人了。可转念一想,埋怨单位领导又有什么用呢?要怪就只能怪自己,谁叫你自己没能耐了呢!没能耐就活该遭罪。

    除了面子上过不去之外,最让梁梦一伤心动情的是,他的父母都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年迈体弱,他多想把老人接到城里来,让他们在有生之年也能享点福哇!

    他清楚地记得,有一回,母亲坐在老家的炕头上,用手撩了一下垂在眼前的一捋白发,那因为掉了牙齿而往里撮撮的嘴唇翕动两下,说道:

    “吃穿好点赖点都没关系,不饿着不露着就行呗!就是岁数大了,身上没有肉,不耐寒,冬天一冷,手脚就没处搁没处放的。老房子四处漏风,烧得再多也不顶用;烧多了身底下烙得慌,上面还是冷的。哪像城里住楼房,有暖气,屋子里暖烘烘的,不穿棉衣裳都行,那多好哇,不遭罪呀!”

    可怜的妈妈呀,就是这点愿望儿子都不能满足您哪!一想到这些,他就觉得鼻子一阵阵酸楚。特别是到了冬天,他更是时常想起母亲说的那番话,他为此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他也曾想过,要么就这样把父母接来算了,一家人挤挤呗。可那又实在是太不方便了。再说,别人家两三口人就百八十平方米地住着,自己家五十多平方米却挤五口人,也显得太艰难了,更让人家笑话。叹了口气之后,他只有祈求老天,希望老天爷保佑他的父母能多活几年,等哪天他有了钱了,买了大房子了,他就立刻把二老接来,了却这一心愿,不要让他留下终生的遗憾。

    感谢老天,这一天终于到来了,他梁梦一有钱啦!可以买大房子啦!

    眼下,当务之急,就是要争取得到顾局长的帮助。那么,怎样才能得到他的帮助呢?梁梦一在心里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15

    十一点多钟的时候,庄正推开梁梦一这屋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朝屋里的几个人手一摆,说道:“走啊,出去呀!”

    说这话时,郊县的任重义站在庄正的身后,正微笑着和屋里的几个人点头示意。

    在这个时间,又有任重义在场,大家就明白,是要出去吃饭的,是招待任重义的。

    一看这情形,正在屋里闲聊的老侯和艾侃,便知趣地要走开。庄正看今天吃饭的人不多,而且这两个家伙都是挺能扯淡的,有他们俩在场,气氛会活跃一些,就想把他们俩也带着,于是就笑道:“走呗,你们俩也跟着混一顿去吧!”

    艾侃、老侯的工作都是局内的,和外单位工作上的接触少,吃工作餐的机会自然也就少了。此时,正巴不得跟着一块儿出去混一顿呢!尤其是艾侃,一提起上饭店,后脑勺儿都乐。但听着庄正的语调,心里总有点不舒服,可还是涎着脸跟着往出走。

    老侯一边跟着走,一边说道:“就说请我们得了呗,干吗非说跟着混一顿呢,多难听啊!”

    庄正一听也笑了,说道:“咱们今天请的是任主任,你们俩顶多算是作陪的,不是混一顿咋的?我不也是跟着混吗?”

    艾侃道:“别管他老姨嫁给谁,咱们有酒喝就行呗!”

    到了街上,庄正故意问艾侃:“上哪儿去呀?”

    艾侃心想,这不是泡人吗,上哪儿吃饭我能说了算吗?明是这么回事,却不能这么说,又不能什么都不说,谁让自己嘴馋呢!常言道“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既然吃人家的就得迎合人家,于是就笑嘻嘻地说道:“我是跟着领导走的,领导说上哪儿咱就跟着上哪儿呗!”

    艾侃左一个领导,右一个领导,说得庄正心里舒服。言异群却在心里耻笑,心想,为吃一顿饭就如此恭维人家,犯得上吗?

    庄正泡完艾侃,转过身看着任重义,说道:“上‘龙仙居’吧,任主任来了,得找个有点档次的地方啊!”

    说着,一行人就奔“龙仙居”而去。

    “龙仙居”在无兹市是比较高档的地方,集餐饮、洗浴、娱乐、住宿于一处,整栋楼都是一家买卖,可见老板的实力非同一般。

    此前,梁梦一从未来过“龙仙居”,只在街上路过的时候瞥过几眼。但见门口铺着大红地毯,落地窗的里面富丽堂皇,门口两边一边站着一个穿红衣戴红帽的人,衣装打扮和在影视里看到的西方大酒店门口的侍者一样,门里门外还有穿橄榄绿制服的保安人员往来巡视。可见此处确非等闲之地。那时梁梦一就在心里想,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到里面看看那该有多好啊!看看里面到底是怎么个高档法,也开开眼界。所以今天一到这里,就有一种如愿以偿的满足感。

    踩着大红地毯步入里面,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足有一二百平方米的宽敞大厅。大厅里,假山、鱼池、花木错落有致;中间一个螺旋式的楼梯拔地而起,侍立在楼梯旁的迎宾小姐,身穿红绸子印花中式服装,宛若天仙一般。

    上到二楼,长长的一条走廊,两边是一个个KTV包房。包房不是用阿拉伯数字编号,而是以地名命名,如夏威夷、荷兰等等。每个房间里的装饰风格都与房间的名称有关。如夏威夷包房的墙壁上就是大幅的夏威夷海滨风光,荷兰包房的墙上有立体的风车造型,如此等等。

    酒菜上来了。庄正端起酒杯说道:“本来,县里对口单位的‘一把手’来,应该是局长一级招待的。顾局长外出了,纪局长到市里开会去了,别的局长另有工作脱不开,这样,纪局长就责成我招待任主任。我们级别低,任主任多包涵吧!”

    任重义马上说道:“行啊,庄科长也学会扯了是不是?其实呀,咱们哥儿们在一起,比和大领导在一起更随便,还真挺好。”

第三部分 莎士比亚的故事

    大家七嘴八舌地附和道:“是呀,咱们在一起,年龄都差不多,随随便便,不受拘束,真比和大领导在一起好。”

    梁梦一心情比以前好了,话也比以前多了起来。几口酒下肚,就有感而发地说道:“还是这里文明,服务员送菜时敲门,里面不答应就不进来。”

    听梁梦一这么一说,艾侃可算是找到话题了。说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这里有‘小姐’的,如果有什么特别服务,不敲门就进去,搅了人家的好事,下次不来了,不是影响以后的生意吗?”

    庄正开玩笑道:“老艾啥都知道。——给你找一个呀?”

    艾侃故作正经地说:“这里没套间,没法办事儿呀!”

    庄正说:“要套间干啥,干脆就在这地上给我们大家现场表演得了,比看什么黄碟不都好!”

    众人一阵大笑。

    任重义也是个爱说爱笑的人,和在场的几位又都挺熟的,也不甘寂寞,打哈哈凑热闹地说道:“说起现场表演,我还真看见过一回。年前县里组织各部门的头头儿一起出了一趟国。名曰考察,实际就是旅游——不说考察,费用没法下账啊——我也去了。在泰国可是开了眼了,那可是真正的现场表演哪!”

    老侯急着问道:“咋表演的呀?”

    任重义举目环顾四周,目测一下房间的大小,说道:“场地能有这屋几个大呢?——差不多有普通电影院一半大吧!在这么大的一个厅里,周围四面全是带斜坡的看台,中间一块空地,格局有点像在电视里看到的英国议会的演讲厅……”

    任重义讲到这里就不再往下讲了。

    艾侃急道:“往下讲啊,还咋的呀?”

    任重义笑道:“还讲啥呀,就是那么回事呗!看台上坐满了观众,表演的就在中间的空地上表演呗。你没看见过黄碟吗?就是那一套呗!就是时间长,连续能整半个多小时……”

    庄正插言道:“据说干那种事的男的都打激素,那种人都活不长。”

    老侯现出思索状,一脸疑惑地问道:“哎呀,你们这些观众就在跟前那么近距离地看着,能受得了吗?受不了可咋办呢?”

    任重义一笑道:“老侯净瞎扯。”

    艾侃瞅一眼老侯,“受不了咋办?就地解决呗!反正你就这么寻思吧,在那种地方,只有咱们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艾侃眨巴眨巴眼睛,又提出一个问题:“你们一起去的有没有女的?”

    “有哇,有好几个呢!”

    “也一起看表演了?”

    “看了。不行吗?”

    “这可不好。你想啊,女的一看别的男人那玩意那么大,时间那么长,回家不得嫌弃自己丈夫不中用吗?这不影响家庭和睦嘛!弄不好,出于好奇,再去找别的什么男人,那不造成家庭解体了吗!”

    大家又是一阵笑。

    唯独言异群一脸严肃,皱眉道:“怎么能这样呢,太不像话了!难怪人们都那么热衷出国考察,都愿意到泰国去旅游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一些领导干部,动不动就出国考察,花着老百姓的钱,就考察这些玩意呀!”

    言异群的话有点扫兴,大家一时都没话可说了。

    冷清了一会儿,庄正又开始捉弄艾侃了。说道:“咱也没机会出国,泰国的现场表演咱看不着,看看老艾的也行啊!‘小姐’的钱我出了。”

    大家齐声叫“好”,一时间桌上的气氛又活跃起来了。

    艾侃笑道:“你舍得花钱,我还舍不得出力呢!我身上那点东西还给老婆留着呢!还是喝酒吧!——若不,我出个主意,为了活跃气氛,咱们一人讲一个笑话,条件第一必须是荤的,第二必须使人发笑,谁若是逗不笑别人,就罚他喝一杯酒。”

    老侯说:“你提的,就从你开始吧!”

    艾侃也不含糊,说道:“从我开始就从我开始。我就讲一个莎士比亚的故事。说是有这么一个人,一个大字不识,一辈子没娶过老婆,也没碰过任何女人,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过了一辈子。临死的时候,身边的人问他‘你还有什么话要对大家说吗?’这人就长叹一声,说了一句什么,在场的人谁也没听太清,以为他说的是‘莎士比亚’。大家就纳闷:他一个大字不认识,怎么突然想起莎士比亚来了?为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人告诉他‘你慢慢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这人就把方才说的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人们这才听明白,原来他说的是‘啥——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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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中国人的从众心理太强

    众人听了哄堂大笑。

    艾侃左右看看,说道:“我讲完了,接着往下讲,——从哪边来?”

    众人一看,艾侃的左边是任重义,右边是老侯,就齐声说道:“从右边来。”

    老侯借着酒兴,也是啥荤来啥。只见他清了清嗓子道:“说是有这么一家,两口子开个米面店。小店不大,里外间的房子,外间做店,里间住人。却说这米面店的女人和邻居家的男人勾搭上了。一天晚上,米面店两口子都睡下了。邻居男人在外面嚷着要买面。女人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对丈夫说:‘你躺着吧,我出去支应着。’说着,披上衣服就到了外屋……邻居男人先摸了一把女人的屁股,说了一句‘真白呀!’女人的丈夫在里屋听到了,以为是说面粉白呢,就在里屋接话道:‘不白能叫白面吗?’说话之间,两个人就到一块儿了。邻居男人嫌女人的屁股矮,让她‘高点儿!高点儿!’女人的丈夫在里屋听到了,以为是说秤头儿上高点呢,就在里屋接话道:‘高点就高点,多大点事儿呀!’……”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大笑。

    轮到小商的时候,庄正说:“人家还是童男子呢,像你们呢,啥都扯!”

    艾侃一伸脖子,道:“你的意思是说,他还是处男呗?告诉你吧,现在连处女都不好找了,还什么处男呢!这年头,连小学生都知道搞对象,大一点的就更不用说了。要找处男处女,到幼儿园去找吧!”

    闻听此言,言异群又感慨地说道:“中国人就是这样,好东西学不来,学了也要走样;坏东西学得可快了,一阵风似的。改革开放以来,学得最快的,就是这性解放……”

    说到这里,忽然又想到了别的什么,仿佛要把所有的不良社会现象都一一地开列出来似的。“现在又兴起‘网吧’来了。我就看不出‘网吧’这玩意有什么好。这种东西仿佛一夜之间,就遍布了大街小巷。上网聊天好像是很时髦的事,不管大人小孩都乐此不疲。天南地北,连面都没见过,男女都不知道,却一聊聊半天,多无聊!尤其是网上的色情、凶杀等内容还会毒害小孩子的心灵,诱发犯罪,更令人担忧……”

    言异群一发言,桌上就再没有笑声了。有的微微地皱着眉,有的互相交换眼色。对这些他却视而不见,仍然喋喋不休地说道:“中国人的从众心理太强,像一群无头苍蝇似的,又争强好胜,爱虚荣,好面子。就说这手机吧,若真是有点身份地位的,人模人样的,拿那么一个玩意儿还像那么一回事。可有的连生活都难以维持,打肿脸充胖子,也弄那么一个破玩意儿别在腰间,却买起马喂不起料,不是欠费停机,就是找公共电话回话。有的骑个破自行车,摇摇晃晃的,却一边走一边“啊啊”地打着手机,就像骑着毛驴戴礼帽,样子非常滑稽可笑,也不知道是哪来的那么重要的事情,非要一边走一边打着那个破电话。可是话又说回来,手机这种东西还真就是中国人用着方便,不管什么场合,不管有多少人,他都能无所顾忌地大声地讲着自己的事情。这种旁若无人的大无畏精神是外国人所没有的……爱攀比,赶时髦,超前消费。这几年,在电讯方面,外国人在中国挣了多少钱!而我们却还沾沾自喜,自称中国市场潜力巨大,以此来吸引人家的投资……”

    艾侃掏出手机,一面摆弄,一面说道:“哎呀,欠费好几天啦!”

    老侯接茬儿道:“买起马喂不起料,你装什么玩意呢!”

    庄正端起酒杯,“什么马啦料啦的,喝酒!”

    要最后收杯的时候,庄正对任重义说:“吃完饭再洗洗澡,按摩按摩,要找‘小姐’这里更方便,更安全。”

    一听到找“小姐”,老侯高兴坏了。心想,刚喝完酒再找个“小姐”,那真是太好了。但转念一想,庄正也就是说说而已,好几个人一人找一个得多少钱哪!即使真找的话,也不能人人有份儿。可嘴上还是附和道:“凡是这种高档次的地方,老板都和上面有关系,有点什么风声,早有内线通风报信了,安全是没问题的。”

    艾侃一听找“小姐”,更是眉飞色舞地说道:“在洗浴这种地方找‘小姐’有两个好处:一是方便,不用现脱衣服;二是干净,完事就洗,少得病。”

    梁梦一没说什么。可是感觉上就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心想:啊,原来在这种洗浴的地方有“小姐”的,难怪人们愿意上这种高档的洗浴地方来洗澡呢!但他的心里还是有点半信半疑,他怀疑他们说的是不是纯粹的玩笑话。

    言异群微微地摇着头,看样子心里又在感慨了。

    庄正看看任重义,“怎样,有心情没?”

    任重义一看这么多人,怕花钱太多,也怕影响不好。就笑道:“算了吧,还是给你省点钱吧!你和我不一样。我那地方虽小,可我自己说了算;你这儿婆婆多,经济上说了不算,别难为你了。再说,我下午还有别的事,要早点赶回去呢!”

    庄正心里明白任重义是为他着想,但嘴上却说:“不给面子,真不够意思!”

    对这二人唱的双簧,大家都心知肚明。话到此处,谁也不再往下说什么。

    走出大厅的时候,梁梦一回过头去,向浴室门口连看了好几眼。心想:原来这种高级的澡堂子竟是找“小姐”的好地方啊!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今天真算是没有白来,总算知道了一个秘密。哪天自己想找“小姐”的时候,就奔这个地方来。

第三部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

    16

    梁梦一对酒没有什么兴趣,甚至可以说还有点反感。同事朋友聚到一起,不得不喝点的时候,白酒喝个三两二两,啤酒喝个三瓶两瓶,也就到头了,自己可说是滴酒不沾的。但今天他却有些例外了。

    晚上下班的时候,梁梦一照例先到“乡情村菜馆”去。他本想让老林给他做两个菜,喝点酒。一看老林正忙着打点客人,他不想添乱,就忙着回家了。到家一看,见妻子只做了一个炖豆角,他也没说什么,自己洗了两根黄瓜,拍了一盘凉菜,又炒了一个花生米。都是简单好做的,几分钟就做得了。然后到楼下小卖店买了两瓶啤酒上来。

    “今天怎么想起喝酒来了?”妻子有些纳闷地问到。

    梁梦一学着电视里的广告词说道:“想吃就吃,想喝就喝。”

    说罢就自斟自饮起来。一瓶啤酒下肚之后,他感觉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就又启了第二瓶。

    吃完了饭,梁梦一就到卫生间里咕噜咕噜地刷牙漱口,刷拉刷拉地刮胡子,哗啦哗啦地洗脸。回卧室穿好衣服,趁妻子不注意的时候,从衣柜里一个衣服包的底下摸出一个装得鼓溜溜的牛皮纸信封揣在衣兜里。那信封里面装的是五千块钱,是他白天准备好之后藏在那里的。然后就穿鞋准备下楼。

    妻子见他今天行为有些诡秘,就随口问道:“你要干什么去呀?”

    梁梦一只随便地说了一句“出去溜达溜达!”

    说罢,关上房门,就噔噔噔地下楼去了。

    傍晚时分,闪耀了一天的太阳,仿佛消耗尽了它所有的能量与热情,像一只赤炭的圆盘似的悬于西天边上,再也放射不出一点耀眼的光芒;靛青色的天空中凝固着宁静、疲惫、无精打采等各种情绪;晚归的人们,心中涌动着倦鸟归巢般的渴望与眷念。

    一踏上去往顾局长家的路上,一连串的问号又在头脑中跳动起来:他能不能收下这个钱呢?他能不能帮这个忙呢?

    在梁梦一的印象当中,顾局长是个比较清正廉洁的领导干部。当初他刚毕业的时候,被人事部门分配到一个企业,专业不对口。后来听说他现在工作的这个单位专业对口,又是机关,挺好的,就备了五百块钱的礼,通过别人引荐,找到了顾局长。

    现在看,五百块钱有点太少了,但在十多年前,一个普通职工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到一百块钱,五百块钱也算拿得出手了。可顾局长说什么也没收。并且说:“工作调转的事要由领导班子研究决定,来不上也别有什么怨言;能来上呢,也是工作需要,也是班子成员集体研究决定的,不要感谢我。要说报答的话,来了以后,把工作做好,那就是最好的报答了。”

    一席话说得梁梦一感动不已,时隔多年还记忆犹新。那以后的几年当中,单位里又陆陆续续地进了不少人。每调进一个人,有些人就会在背地里议论道:“这说不定又给‘一把’送了多少钱呢,不然能进来吗?”每当听到这种议论的时候,梁梦一就在心里为顾局长感到冤枉,认为这些人说话没有根据,主观臆断,不负责任。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梁梦一还会现身说法,辩驳几句。这当然不是明智之举。

    但此一时彼一时。十多年前的社会风气还不像现在这样糟糕。在一个腐败比较严重的社会里,多数的贪官污吏得不到应有的惩罚,就会使得少数清官不再甘受清贫。于是你贪我也贪,能贪谁不贪,形成恶性循环。

    除却社会大环境的影响之外,顾局长自身的情况也和以前不同了。他今年差不多也有五十六七岁了。领导干部到了这个年龄,就像女人到了更年期一样,整个心理状态都变了。眼看着就要退居二线了,有许多原来是很好的领导,到了这个时候,一看再不捞点,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于是也就“不捞白不捞,白捞谁不捞”了,弄得晚节不保。另一个客观情况是,顾局长家中正是用钱的时候。他有两个儿子,老大是军人,在部队干了七八年,提了干,去年刚在省城安了家,光买房就花了二十多万。老二学习挺好,考上一所大学,正读大三,各种费用加在一起哪年都得七八千块钱。老伴是印刷厂的退休工人,身体不大好,一年光吃药就得好几千块。厂子连工资都开不全,药费更不能报销,都得自己兜里出。全家这么大的花销,光靠工资显然是不能维持的。

    那么,现在的顾局长到底是清官还是贪官呢?

    此时,梁梦一倒宁愿他是贪官而不是清官。因为现在的人们都认这个理儿,若想办事就得花钱。那种既能把事办成,又不用花钱的好事,在现今的社会是再难找到了。所以,人们想办事倒愿意找贪官,而不愿找清官。贪官有贪官的好处,贪官爱财,见钱眼开。同时贪官也有贪官的做人准则——就像土匪有土匪的规矩,强盗有强盗的逻辑一样——那就是收了人家的钱就要给人家办事,不想办或者估计办不成的事,也不能拿人家的钱。那种既拿人家钱,又不给人家办事的人是极少有的。一句话,办事是得好处的前提,得好处是办事的动因。为了能心安理得地得到好处,就得千方百计地把事情给办成。当然,在办事的过程当中肯定是要操点心的,有时或许还会多多少少地有点违规甚至是违法的地方,但有得就可能有失。要想得到好处,免不了就要操点心,甚至还要冒点险。而那种清官,为图得洁身自好,怕拿了人家的钱坏了自己的名声,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不越雷池一步,落得省心太平。既是这样,那谁还用他干什么呢!

    梁梦一是个面子矮,脸皮儿薄的人。他最不愿意求别人什么,偶有不得已而求人的时候,还没等开口呢,心里早就开始打起鼓来,怕被人拒绝,面子上过不去。但那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的梁梦一不同于以往了。他肚子里装着两瓶啤酒,兜里揣着五千块钱,胆子就大了,底气也足了。

    还有一点是让他感觉很自信的,他认为自己选择的时间很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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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领导都是大权独揽

    星期五的晚上,一个星期的紧张劳累结束了,工作上的事情可以暂时不去考虑,人们沉浸在家庭的温馨之中。像顾局长这种年龄,身体又不太好,为应付日常工作,夜里就必须老老实实地睡好觉,以便保持必要的体力和精力。只有到了星期五的晚上,才能和老伴亲热亲热。梁梦一猜想,星期五的晚上应该是顾局长心情最好精神最轻松的时候。

    现在的主要领导都是大权独揽,霸气十足,说一不二的。因为独断专行,随心所欲,就难免有情绪化的时候:高兴了,不行的事也许就行了;不高兴了,行的事也许就不行了。这就使得手下的人不得不养成看领导脸色行事的习惯。精通此道的人,得心应手,好处多多;不谙此道的人,处处碰壁,什么事都不好办。梁梦一不善于察言观色那一套,但说话办事要看看时间、地点、场合,这个道理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他选在星期五晚上来顾局长家,目的就是想在轻松愉快的心境下,会有利于事情的成功。

    总之,梁梦一对此次行动充满信心。走在路上的时候,他昂首挺胸,真有一种雄赳赳气昂昂,志在必得的气概。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栋楼房正在拔地而起,心里涌动着即将搬进新居的喜悦之情。

    敲开顾局长家的房门,一见屋里没有别的客人,梁梦一心里就感到很惬意,再一见顾局长笑吟吟很客气的样子,料想今天的事情或许真的会很顺利吧!

    落座之后,顾局长一面寒暄,一面给梁梦一沏了茶,又从茶几下拿出一盒“玉溪”,递给梁梦一一支,自己也拿了一支衔在嘴里。梁梦一抢先拿起茶几上的打火机,先给顾局长把烟点着,自己也点着了。顾局长的老伴把糖果盒打开,放在梁梦一的跟前。所有这一切让梁梦一大为感动。

    梁梦一在单位里见惯了顾局长一脸严肃的面孔,现在见在家里却大不一样,于是便有所感悟。心想:人的处境不同,角色就不同;角色不同,态度就不一样。在单位里,他是“一把手”的角色,既是“一把手”,总是众星捧月,唯我独尊的,那态度自然就冷峻严肃;在家里呢,他是主人的角色,既是主人,客人来了,总要以礼相待的。

    梁梦一觉得不能一进屋就单刀直入唠正题,那样会显得太急促了。自己突然登门造访就已经是不速之客了,再急三火四地说事情,人家一点精神准备都没有,会感到很不舒服的。应该先说点别的,让对方在心理上有个缓冲和调整的过程。

    寒暄之后,见电视里正说下岗方面的事情,梁梦一就随口说道:“一搞市场经济,下岗的就多了起来了……”

    “市场经济?什么是市场经济?怎样才算是市场经济?你说说看。”顾局长微笑着,两眼专注地看着梁梦一,一字一板地问道。

    看样子,他似乎断定梁梦一是回答不上来的,因而表情里就有了一种把对方难住之后的快感和满足。

    老实说,对这些问题,梁梦一还真没有琢磨过,他只是人云亦云。现在听顾局长这么一问,他还真回答不上来。

    看着梁梦一张口结舌的样子,顾局长满足地笑了。

    “回答不上来吧?市场经济,市场经济,究竟什么是市场经济?光听别人说不行。我经常跟你们讲,什么事都要自己动脑筋,要自己有分析判断的能力……像现在这样就是市场经济啦?你们自己慢慢琢磨去吧!”

    看来,顾局长对目前经济领域的状况是有些看法的。而在平时的职工会上,对现行的方针政策,总是表现出一种坚定不移,不折不扣贯彻执行的样子。这种公开场合和私底下的不同态度,让梁梦一觉得顾局长这个人还是很有人情味儿的,因此也就觉得更加可亲可敬了。

    究竟什么是市场经济,目前的经济领域存在哪些问题,顾局长没再往下讲,梁梦一也没再往下问。隔会儿,梁梦一看看墙上的时钟已经过去十多分钟了,他话锋一转,说道:“前几天在咱们单位门口见着市委党校的张子缘了,他说他们单位要在院里建两栋住宅楼……”

    “好啊,建楼好啊!”顾局长连说了两个“好”,就戛然而止了。他是想听梁梦一往下还说些什么。

    梁梦一沉吟一下说道:“这几年咱们单位好多人都换了大房子,好像再没有谁还住我那么小的房子了……”

    梁梦一说这句话的目的是想引起顾局长的同情。因为弱者必须首先得到强者的同情,然后才能得到强者的帮助。

    梁梦一见顾局长多少有点同情的意思,便接着说道:“我寻思,有合适的我也想换个大点的。听党校管基建的张子缘说,他们那儿除本单位职工集资外,还能剩几户。但想往里插的人一定挺多的,没有相当的关系怕是进不去的。我寻思,他们建楼也有用得着咱们单位的地方,您若是能帮忙说说,他们怎么也能给点面子……”

    听到这里,顾局长的态度就有点严肃了,但仍然保留一丝笑容,就像一道门,眼看就要关上了,却还留着一道缝儿。

    他喝了一口水,说道:“你说得对,我若是去说,他们还真得给点面子。问题是我该不该去说。你说呢,嗯?人家来办手续,咱们反过来求人家,你说这样合适不合适?”

    梁梦一一时无语,但心里却想:你是领导,为职工解决住房的事,又不是为你自己捞什么好处,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理是这么个理,可话却不能这么说。如今的事情哪还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身为领导,正常地为职工办点事,似乎也成了一种恩惠,职工不管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总得要千恩万谢的;而应该办又不给你办的,你也没什么办法。

    梁梦一本是个知难而退的人。若在以前,听顾局长这么一说,他就只有温顺地点头赔笑。但今天他没有表现出以往那种唯唯诺诺的样子,因为他的兜里揣着五千块钱呢!人一有了钱,腰杆就直。他沉得住气,他没有急于说什么,两个眼眉微微地往一块聚,现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第三部分 明智的有点社会经验的人

    这些细微的表情岂能逃过顾局长的眼睛。他心里隐隐地有点不舒服的感觉,他不能容忍别人对他的话有什么怀疑。若是在单位,遇到这种情况,他会沉下脸来给对方点颜色看看。但现在是在他的家里,他不想把场面弄得太尴尬。于是就用比较舒缓的语气说道:“这样吧,等我见到他们的人,先问问情况,然后再说。好不好?”

    梁梦一知道,类似这种先说出自己的观点、意见,然后问对方“好不好”的说话方式,是领导者们惯用的套话。言外之意是,事情就这么定下了。如果拿语法来讲,那是反问不是设问。明智的有点社会经验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一般就只能是一面点头,一面连声说好。如果有哪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提出异议,那也是自讨没趣,不但于事无补,没准儿还会把事情弄得更加糟糕。

    梁梦一没有随声附和,但他明白,这件事正面也只能说到这个程度了。他换了一个话题说道:“二平再有一年就毕业了吧?”

    顾局长哼哈地应着,并没往下说什么。

    梁梦一说这些,并不是想和顾局长拉家常。因为他知道,拉家常是平等的人们之间的交谈,在不平等的人们之间是不能拉家常的。他只是想以此引出别的一些话来,就像文章中的过渡段一样。他接着说道:“大平结婚那会儿,我也没花多少钱,二平上学我一点钱也没花,现在想起来真不好意思。局长过去给过我许多帮助,我也没什么报答的。我现在不是开个小饭店嘛——对别人我只说是我的亲戚开的,实际是我自己开的——现在看,饭店的效益还算过得去。手头多少宽裕点了,就想找机会补补情……”

    梁梦一一面说着,一面就从衣兜里掏出那个装着五千块钱的信封,“这是五千块钱,给二平念书做点贴补吧!”

    梁梦一把信封放在茶几上,然后站起身又说道:“家里还有点儿别的事,我这就回去了。”

    说罢就往出走。

    顾局长怎么也没想到梁梦一会给他送来五千块钱,这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像顾局长这样的部门领导,手中都握有实权,登门送礼的不在少数。一般来说,什么人来,要办什么事,送多大的礼,事儿给办不给办,礼收不收,心中多少都能有点谱儿。若是本单位的职工送礼呢,中层干部一级的,至多送个一千两千的,普通职工送个千儿八百的也就到头了。不料梁梦一竟一下子拿了五千块钱。

    顾局长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嘴里反复说着一句话“你这是干啥……你这是干啥……”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他两只手向两边张着,一手要来拦梁梦一,不让他走;一手要去拿钱,要交还给梁梦一。

    此时,顾局长的心里真有点矛盾:因为五千块钱毕竟不是小数目,而且还是本单位职工,真就这么收下了觉得有点不大好意思;但真就还回去呢,心里也有点不大情愿,就像已经到了嘴里的肉要往出吐一样。但他毕竟是当过多年领导的人,他很快就镇定了。他在心里飞快地进行着计算、对比和平衡:集资楼和买商品楼比,一平米怎么也能省个二三百块钱,一百左右平方米的房子,就能省下两三万块。如果真能把事情办成了,收他几千块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办不成呢,再把钱如数地还回去,也不落什么埋怨。于是就笑着说道:

    “我也不勉强了。这个钱你愿意放在这儿就先放这儿,你方才说的房子事儿,我一半天就和党校那边联系一下,先看看怎么个情况,要是有可能的话,咱们就尽力争取。你看这样行不行,梦一?”

    这回可是真正的征求意见的口气了,而且连称呼都变了。平时都是称“小梁”或者就叫全称“梁梦一”,而今天却省略了姓氏,只呼其名,叫起“梦一”来了。这让梁梦一感到非常的亲切。同时,这个称呼从顾局长嘴里叫出来,梁梦一又觉得有点陌生,像是在叫着别人的名字。

    顾局长态度的明显变化,给梁梦一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梁梦一明白,顾局长的话是有很大的回旋余地的。这就是领导的高明之处,梁梦一非常地佩服,连连说道:“好!好!”

    就这样,五千块钱就算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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